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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32)

作者: 玛格丽特·米切尔

屋里所有的房间中,思嘉最喜欢那间。每天早晨,埃伦就在那个房间里,坐在高高的写字台前,一边理着种植园里所有的账目,一边听着监工乔纳斯·威尔克森的汇报。有时候,一家人还在那里悠闲地消磨时间。埃伦手拿鹅毛笔在账簿上记着账,嘉乐坐在那把旧摇椅上,姑娘们则赖在那张坐垫已经凹陷进去的沙发上。沙发太破旧了,没法摆在屋子前面。思嘉很希望自己现在能和埃伦一起待在那里,这样她就可以把头伏在妈妈的腿上,安安静静地哭上一阵。妈妈难道就此不回来了吗?

就在这时,砾石车道上传来了车轮碾过路面的刺耳的声音,接着,埃伦柔声遣退车夫的低语声飘进房来。埃伦快步走进餐厅时,所有人都热切地抬头看着她。她的裙摆款款飘动,脸上现出疲惫而忧伤的神情。随着她走进房间,一阵美人樱香囊的淡淡香味扑鼻而来。这香味似乎总是从她裙子的褶皱处散发出来,思嘉的意念里总是把这种香味和她妈妈联系在一起。嬷嬷跟在后面几步远处,手里拿着皮袋子,下嘴唇拉得老长,前额往下耷拉着。嬷嬷边摇摇摆摆地往前走,边唧唧咕咕地自顾自唠叨着,但还会注意不让自己的嘀咕太大声,以免被别人听懂,但又要有一定的音量,以表示自己心里是绝对持不赞成态度的。

“我这么迟才回来,真对不起。”埃伦说着便把斜削的肩膀上的方格披巾拉下来,递给思嘉,走过她身边时,还拍了拍她的脸蛋。

她的归来使嘉乐像着了魔一样脸上大放异彩。

“小孩受洗了吗?”他问。

“受洗是受洗了,但他死了,可怜的孩子。”埃伦说,“我曾担心艾米也活不成,可我现在认为她能活下去了。”

姑娘们把脸转向她,既吃惊又迷惑不解,只有嘉乐达观地摇摇头。

“哦,小孩还是死了好,不用说,可怜的没有父——”

“时间不早了,我们现在最好还是祈祷吧。”埃伦打断嘉乐的话,语气非常自然。要不是思嘉很了解她妈妈,她就不会注意到这句插话的用意了。

要能知道艾米·斯莱特里的孩子父亲是谁,那倒是件挺有趣的事。但是思嘉知道,如果等着从她妈妈那里听到这件事的话,那她是永远也无法知道真相的。思嘉怀疑是乔纳斯·威尔克森,因为她经常看见他和艾米黄昏时沿着大路散步。乔纳斯是个北方佬,至今还孤身一人。他只是个监工,这个事实使他永远无法步入县里上流社会的生活圈。只要有点社会地位的家庭,就不会让女儿跟他结婚。他所能交往的人就只有斯莱特里一家以及和他们一样地位低贱的人。因为在受教育方面比斯莱特里一家高出好几个级别,他不想和艾米结婚也是很自然的事,不管他在黄昏时有多经常跟她一起散步。

思嘉叹了口气,因为她的好奇心强着呢。许多事情就发生在她妈妈的眼皮底下,可对她来说,却好像根本没发生过一样。只要是埃伦认为不正当的事,她就对它们不屑一顾。她试图把思嘉也调教成这样,但并没有成功。

埃伦已走到壁炉架边去取念珠,它们总是放在炉架上的镂花小首饰盒里。这时,嬷嬷语气强硬地说话了。

“埃伦小姐,祈祷前你得先吃些晚饭。”

“谢谢,嬷嬷,可我不饿。”

“俺得亲自去给你弄饭,你必须先把饭吃了。”嬷嬷说。她的前额因生气现出不少皱纹。她开始走向过道到厨房去。“波克!”她大声叫道,“叫厨娘生火。埃伦小姐回来了。”

地板在她肥胖的身体重压下吱呀作响。她在前面过道里的自言自语也越来越大声,餐厅里所有的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俺已经说了不止一次了,给那些白人穷鬼帮忙没半点好处。他们都是些懒惰虫、忘恩负义的窝囊废、没出息的贱骨头。埃伦小姐犯不着自己累死累活地去伺候他们,他们不配。要不然的话,他们就会有黑奴伺奉他们了。俺早说过——”

她顺着那长长的露天过道走去,声音也慢慢远去。这露天过道上面有顶篷,直通向厨房。要让主人知道在所有的事情中,她持的是什么立场,在这方面,嬷嬷很有自己的一套。她知道,如果白人对在嘟哝自语的黑人哪怕表示一点点在意,那也是有失体面的。她也知道,白人主人为了维护面子,就必须对她说什么置之不理,就算她在隔壁房间近乎大喊大叫也是白搭。仅此一点就可以使她免受责骂,无疑别人也会对她对事情所持的看法留有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