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克走进餐厅,手里端着一个托盘、银制餐具及餐巾。他后面紧跟着年仅十岁的黑人男孩杰克。他一只手在匆匆忙忙地扣白麻布上衣的扣子,另一手拿着一根拂尘。这拂尘是用报纸剪成的细纸条绑在一根比他人还高的芦苇秆上制成的。埃伦原有一根用漂亮的孔雀毛制成的拂尘,但只在特殊场合才动用。由于波克、厨娘和嬷嬷都固执地迷信孔雀毛不吉利,所以每次动用前都要先在家里进行好一番争执。
嘉乐为埃伦拉开椅子。埃伦一坐下来,四个声音立即在她耳边回响。
“妈妈,我新舞裙上的花边松了,可明晚在十二棵橡树的舞会上我要穿,你能不能给我缝缝呀?”
“妈妈,思嘉的新裙子比我的漂亮,我穿粉红色的就像丑八怪一样。干吗不让她穿我粉色的那件,我来穿她绿色的裙子呢?她穿粉色的也不错。”
“妈妈,明天晚上我能不能也待到舞会结束呢?我都已经十三岁了——”
“郝太太,你信不信——嘘,孩子们,别闹了,要不我得去拿鞭子抽你们一顿了!凯德·卡尔弗特今晨去了亚特兰大,他说——你们能不能安静点,好让我能听到我自己的声音?——他说那里都闹翻天了,人们的话题总离不开战争、民兵训练、组建骑兵部队。他还说,从查尔斯顿传来的消息说,他们对北方佬的侮辱已经再也无法容忍了。”
埃伦一脸倦容,听着这一片吵闹声,埃伦嘴角泛起一丝微笑。她首先对丈夫说话,就像身为妻子应该做的那样。
“如果查尔斯顿那些好人们都这么认为,我敢说,我们很快也会有同样的看法的。”她说,因为她有个根深蒂固的观念,除了萨凡纳以外,整个美洲大陆大多数名门望族都出在那座不大的海滨城市查尔斯顿,而这一观念正是查尔斯顿人普遍的共识。
“不,卡丽恩,明年才行,亲爱的。那时你就能待着参加舞会,也能穿大人的衣服了。到那时,我这粉色脸蛋的小家伙会多么快活啊!别把嘴翘得老高的,亲爱的,你可以去参加野餐会,记住,你也可以待到晚餐结束,但要等到十四岁以后才能参加舞会。
“把你的衣服给我,思嘉。祈祷完我会把花边缝好。”
“苏埃伦,我可不喜欢你说话的口气,亲爱的。你粉色的衣服很漂亮,配你的肤色很合适,就像思嘉的衣服也很配她的肤色一样。不过,明晚你可以戴我的石榴石项链。”
站在她妈妈身后的苏埃伦得意地对思嘉皱了皱鼻子,因为思嘉也正盘算着请妈妈把项链借给她。思嘉对她伸了伸舌头。苏埃伦是个牢骚满腹、自私自利、令人讨厌的妹妹,要不是有埃伦管束,思嘉肯定会经常刮她耳光。
“我说,郝先生,再跟我谈谈卡尔弗特先生说的有关查尔斯顿的消息吧。”埃伦说。
思嘉知道,她妈妈一点也不关心战争和政治,认为它们都是男人的事,聪明的女人决不会关心这些事的。但这能让嘉乐发表自己的观点,也就能使他高兴,埃伦对丈夫的兴致总是考虑得很周到的。
嘉乐也就接着谈他的新闻。嬷嬷把一道道菜放在主人面前,有顶端烤得金黄的松饼、油炸鸡脯肉,还有一盘切开的黄澄澄的红薯,不但在冒着热气,融化的黄油还在往下滴。嬷嬷拧了小杰克一把,他便赶忙去履行自己的职责,站在埃伦背后慢慢地前后摇动着那纸条绑成的拂尘。嬷嬷站在桌边,看着食物一叉一叉地从盘子里被送到嘴里,仿佛一旦看到什么懈怠的迹象,她就打算把食物硬塞进埃伦嘴里似的。埃伦也在很用心地吃着,但思嘉可以看出,她太累了,根本就不知道她在吃什么,只是嬷嬷那张毫不宽容的脸迫使她不得不吃下去而已。
埃伦吃完了所有的食物,站起身来。此时嘉乐才谈到一半呢。他正对北方佬的不光彩行径发表看法,说他们要解放黑奴,却又不肯为黑奴的自由花一个子儿。
“我们要祈祷了吗?”他问,口气颇为不情愿。
“是的。已经这么迟了——哦,实际上已经十点了。”正好钟在嘤嘤嗡嗡地报着时。“平时卡丽恩到这时早该睡着了。波克,把灯拉下来,嬷嬷,把我的祈祷书拿来。”
在嬷嬷沙哑的低语声催促下,杰克把拂尘放在角落里,着手收拾桌上的盘子。嬷嬷则在餐具柜的抽屉里摸着寻找埃伦那本用旧了的祈祷书。波克踮起脚尖,抓住灯链上的环,把灯慢慢拉下来,直到桌子上方都笼罩在灯光中,而屋顶退为一片片暗影。埃伦弄好裙子,双膝跪在地上,把祈祷书打开放在面前的桌面上,十指交叉放在书上。嘉乐跪在她身边,思嘉和苏埃伦跪在桌子对面,那是她们祈祷时一贯跪的位置。她们把多褶的衬裙折了好几层垫在膝下,这样,跪在硬地板上就更不会痛了。卡丽恩年纪太小,跪在桌边不舒服,她于是跪在一把椅子前面,肘部放在椅子上。她喜欢这种姿势,因为祈祷时她很少不睡着的,而这种姿势可以躲开她妈妈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