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下午,威尔·本廷的身体已经允许他下床到椅子上坐一坐了,她便把这事对他说了。他用平淡的声音说出的话却颇让她吃惊:“随她去吧,思嘉小姐。这能给她安慰。”
“给她安慰?”
“是的,她在为你妈妈和他祈祷。”
“‘他’是谁?”
他的睫毛是沙色的,淡蓝色的眼睛注视着她,一点吃惊的样子也没有,似乎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使他吃惊或是激动了。也许他见过太多意外的事,所以再也不会感到吃惊了。对他来说,思嘉不知道她妹妹的心事,这似乎一点也不值得奇怪。跟他这么一个陌生人谈话,卡丽恩也能找到安慰,他觉得这再自然不过了。
“她的男朋友,那个好像是叫布伦特的男孩,在葛底斯堡牺牲了。”
“她的男朋友?”思嘉唐突地说,“根本不是她的男朋友!他和他兄弟都是我的男朋友。”
“是的,她也是这么告诉我的。好像县里大多数男孩都曾是你的男朋友。但你拒绝了他以后,他还是成了她的男朋友。因为他上次回家休假时,他们订婚了。她说,她唯一在乎的男孩就是他,所以,对她来说,为他祈祷就是一种安慰。”
“哦,见鬼!”思嘉说着,一枝小小的妒忌之箭射中了她。
她好奇地看着这个身材高挑的男人,他曲着瘦骨嶙峋的双肩,头发呈粉色,平静的眼睛一眨也不眨。这么说,他知道她家里的事,而她自己却从来就没有费心去了解一下。这就是为什么卡丽恩会发呆出神、老是祈祷的原因。哦,她心里的创伤会慢慢愈合的。很多很多姑娘的心上人死了,心里的创伤都会慢慢愈合的。是的,死了丈夫也是这样。查理死了,她当然已经慢慢淡忘了。她还知道亚特兰大有个姑娘,由于战争而做了三次寡妇,可她还是能够吸引男人。她这么跟威尔说了,可他摇了摇头。
“卡丽恩小姐不会。”他最后下了结论。
跟威尔谈话是很愉快的,因为他没什么话说,而且是个善解人意的听众。她把她的难处告诉他,除草呀,锄地呀,种植呀,还有喂肥猪呀,养牛呀什么的,他则给她提一些很好的建议,因为他在佐治亚南部也有个小农场和两个黑奴。他知道他的黑奴现在已经自由了,农场也已杂草丛生,松树苗长得到处都是。他的姐姐,也是他唯一的亲人,几年前和她丈夫搬到得克萨斯州去了,现在,他在世上就是孤身一人。然而,所有这些事都还没什么,最使他难过的是,他在弗吉尼亚失去了一条腿。
是的,在时世艰难之际,黑人抱怨满腹,苏埃伦唠唠叨叨,哭哭啼啼,嘉乐老是追问埃伦到哪去了,这样的日子里,威尔对思嘉来说,确实是个安慰。她可以把什么都告诉威尔。她甚至还把杀了北方佬士兵的事对他说了,还骄傲得容光焕发的。他则简短地评论说:“干得好!”
最后,全家人都会找到威尔的房间去,向他倾诉自己的烦恼——连嬷嬷也不例外,起先她还疏远他呢,因为他的地位跟他们不一样,而且只有两个黑奴。
当他能够在屋里蹒跚而行时,他就动手编橡树条篮子,修补被北方佬毁坏的家具。他削木头的技术很好,韦德总是缠着他,因为他会给他削玩具,这就是这个小男孩唯一的玩具了。有威尔在屋里,每个人出去干自己分内的活计时,把韦德和两个小婴儿放在家里都觉得很放心,因为他照顾他们可以和嬷嬷一样周到,而在哄孩子方面,只有梅利比他更在行。
“你对我真是太好了,思嘉小姐。”他说,“我只是个陌生人,对你们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我给你们添了一大堆麻烦,让你们为我担心忧虑。如果你们觉得没什么关系的话,我想待在这,帮你们干些活。我给你们添了麻烦,想用这来报答你们。我无法百分之百地报答你们,因为救命之恩是一个男人报答不完的。”
就这样,他长住下来了。渐渐地,塔拉的一大部分负担便悄悄地从思嘉肩上转到了威尔·本廷那瘦弱的双肩上。
已经是九月,该摘棉花了。初秋的下午和煦的阳光中,威尔·本廷坐在屋前的台阶上,坐在思嘉的脚边。他平淡的声音慢条斯理、滔滔不绝地说着在费耶特维尔附近的新轧棉厂轧棉的昂贵费用。但是,那天在费耶特维尔,他也知道了这个消息,如果他把马和马车借给轧棉厂老板用两个星期的话,他就可以节省四分之一的费用。这一买卖他没有马上拍板,要先跟思嘉商量后再作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