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希礼。”
“亲爱的,我要回家了,回到你的身边。”
思嘉一言不发地背过身去。自那以后,媚兰注意到,有客人在的时候,桌子上的食物多了一些,虽然给他们吃的每一口饭,思嘉心里都是万分不情愿的。
有的士兵病得太重,无法继续赶路时,思嘉把他们放到床上去,心里非常不乐意。这样的病人经常很多。每个病人都意味着多一张嘴吃饭。还得有人照顾他,这又意味着扎篱笆、锄地、拔草和犁地这些活又少了一个人手。有个脸上刚刚长出淡黄色绒毛的小伙子被一个骑马到费耶特维尔去的士兵扔在屋前的游廊上。他在路边发现他时,他已经昏迷不醒了,于是把他横在马鞍上带到塔拉,也是最近的房子。姑娘们猜想,他一定是舍曼进攻米利奇维尔时从军校里被征入伍的军校学员,可是她们永远也不会知道真实情况了,因为他再也没有醒过来,搜了他的口袋也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这是个挺英俊的男孩,显然还是个绅士,而往南去的路上,某个地方一定有个女人在眼望大路,翘首以盼,不知道他现在身在何处,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就像她和媚兰一样,满怀希望地注视着朝他们家人行道走来的每一个胡子拉碴的人。他们把军校学员埋在家庭墓地里,埋在郝家三个小男孩的旁边。波克给墓穴填土时,媚兰放声痛哭,心里想着不知道是不是也有陌生人在填土掩埋希礼那魁梧的身躯。
像这个不知名姓的士兵一样,威尔·本廷也是在不醒人事的情况下被横在战友的马鞍上送过来的士兵。威尔患了肺炎,病得很重,姑娘们把他放在床上时,真担心他很快也会加入墓地里那个男孩的行列。
他有一张佐治亚南部穷苦白人的脸,呈灰黄色,好像有瘴气一样。头发泛白,略带粉色,一双蓝色的眼睛显得无精打采的。即使在神智不清的时候,那双眼睛也显得很有耐心,很温和。他的一条腿从膝盖起就被截去了,残肢上安着一条削得很粗糙的木头假腿。显而易见,他是个穷苦白人,这是毫无疑问的,就像不久前刚埋葬的男孩一看就知是个种植园主的儿子一样。姑娘们是如何知道这一点的,她们也说不清楚。当然,威尔并不会比许许多多来到塔拉的优秀绅士更肮脏,头发更蓬乱,身上长更多的虱子。当然,他即使在神智不清的情况下,说话也不会比塔尔顿家的双胞胎更不符合语法规范。可是,她们靠本能知道,他跟她们不是同一阶层的人,就像她们可以从马的短髭就知道是不是纯种马一样。然而,虽然知道这一点,她们还是尽力去救他。
他在北方佬的监狱里待了一年,身体很瘦弱,装着不合适的木头假腿长途跋涉,搞得他筋疲力尽,根本没什么力气可以和肺炎抗争。一连好几天,他躺在床上不断呻吟,拼命要爬起来再去打仗。但他一次也没有叫过妈妈、妻子、姐姐妹妹或是心上人的名字,这一点使卡丽恩很心焦。
“一个人总该有些亲人的,”她说,“可从他的话里听起来,他在这世界上好像一个亲人也没有。”
尽管他很瘦弱,可他的意志却很坚强。在众人精心护理下,他终于要康复了。这一天总算等到了,当他睁开淡蓝色的眼睛,完全看清楚周围的一切时,他看到卡丽恩坐在他身边念《玫瑰经》,早晨的阳光映照着她的头发,漂亮极了。
“这么说,你总算不是梦境里的人吧。”他说,声音单调而平缓,“希望我没有给你添太多的麻烦,小姐。”
他的康复期很长,他只是静静地躺着,望着窗外的木兰花,没给人添什么麻烦。卡丽恩很喜欢他,因为他默默无言的,性情温和又不会让人尴尬。在那些炎热而漫长的下午,她整个下午、整个下午坐在他身边,给他扇扇子,一句话也不用说。
这些日子里,卡丽恩已经很少说话了。她纤弱、幽灵般的身子走来走去,做着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她经常祈祷,每次思嘉不敲门走进她的房间,都发现她跪在床边祈祷。看到这,思嘉总是感到很恼火,因为她觉得祈祷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要是上帝亲眼看到他们所受的这种惩罚还认为这合适,那即使不祈祷,上帝也照样会做得很好。对思嘉来说,宗教一直就是可以讨价还价的事。她向上帝保证,她要做好事以换得上帝的恩惠。可在她看来,上帝一而再,再而三地违约。她觉得现在再也不欠他什么了。每当她看到卡丽恩跪在地上,而她本该利用这时间去午休或是缝补衣服的话,她就会觉得卡丽恩是在逃避她分内要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