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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203)

作者: 玛格丽特·米切尔

“离开这,思嘉小姐?那俺要到哪儿去呢,思嘉小姐?”

“我不知道,我也不在乎。但是,在塔拉的任何一个人要是不干活,那就去追北方佬好了。你可以把这话告诉别人。”

“好的。”

“好了,玉米和棉花怎么样,波克?”

“玉米?上帝,思嘉小姐,他们把马放到玉米地里去吃,马没吃掉的都被运走了,要不就毁了。他们还让大炮和马车碾过棉花地,全都给毁了,只剩下河床边的几英亩地,他们没注意到。可那棉花不值得伺弄,因为那里大概只有三包棉花。”

三包。想起塔拉通常都能收好几十包棉花,思嘉的头痛得更厉害了。三包。那比无能的斯莱特里家种的多不了多少。更糟的是,还有纳税的问题。南部邦联政府是用棉花代替钱交税的,可三包棉花连纳税都不够。现在干农活的人全跑了,没人去收棉花,对她来说,那棉花就无关紧要了,对南部邦联也无关紧要了。

“哦,我也不能去想这些,”她对自己说,“纳税不是女人的事。爸爸应该管这些事的,可爸爸他——现在我也不能去想爸爸的事。南部邦联尽可以吹着口哨要求纳税。我们现在需要的是填肚子的东西。”

“波克,你们有没有去过十二棵橡树或是麦金托什家,看看那里的果园有没有剩下什么东西?”

“没有,夫人!我们没有离开塔拉。北方佬会把我们抓去的。”

“我要叫迪尔西到麦金托什家去。也许她在那能找到什么。我自己到十二棵橡树去。”

“和谁一起去,孩子?”

“我自己去。嬷嬷得和姑娘们待在一起,嘉乐先生又不能——”

波克强烈反对,她感到很恼火。十二棵橡树也许还有北方佬或是卑鄙的黑人。她不能单独一个人去。

“够了,波克。叫迪尔西马上动身。你和普里西去把老母猪和它的猪崽找回来。”她简短地说完,转身就走。

嬷嬷那顶旧的太阳帽已经退了色,但还很干净,它就挂在屋后的游廊上。思嘉取下来戴在头上。这令她想起了瑞德从巴黎给她带来的那顶有卷曲的绿色羽毛装饰的帽子,那似乎已是另一个世界的事了。她拿了一个橡树条编的大篮子,起步走下屋后的台阶。每下一级,头就颠一下,从脊椎骨直到头盖骨似乎都要碎裂了一样。

被毁的棉花田之间,那条通往河边的路红得仿佛被烧焦了一样。路上没有树能够遮阴,太阳直射下来,透过嬷嬷的太阳帽烤着她,就好像那帽子不是用厚实的棉质花布做的,而是用薄纱做的。飞扬的尘土钻进她的鼻孔和喉咙,她觉得自己要是开口说话,那黏膜都会干裂的。路上,马曾经拉着沉重的大炮碾过,留下了深深的车辙和沟壑,路两边的集水沟也被车轮碾出了深深的裂口。棉花田已被践踏得一塌糊涂,当时骑兵和步兵都被炮兵挤出了窄小的路面,只好在那绿色的棉花丛里行进,把棉花都踩到地上去了。路上和田地里,不时看见水桶和支离破碎的马具皮带、被马蹄踏平的饭盒和弹药车的轮子、纽扣、蓝帽子、破袜子、血染红的破布等,全都是行军中的部队留下的杂七杂八的东西。

她经过那片雪松林及那堵标志着家庭墓地的低矮的砖墙,尽量不去想她三个小弟弟的三座小土堆旁边的那座新坟。噢,埃伦——她艰难地走下那尘土飞扬的小山包,经过斯莱特里家。那原址上只剩下了一堆灰烬和粗短的烟囱。她在心里颇为残酷地希望他们整个家族也都成为灰烬的一部分。要不是斯莱特里一家——要不是为了那个下贱的艾米,那个被他们的监工搞大肚子并生了个杂种的艾米——埃伦就不会死了。

一块尖利的石子扎了她起泡的脚,她呻吟了一声。她到这干什么呢?郝思嘉,这个全县的美女,塔拉深闺中的骄傲,为什么得在这难走的路上跋涉呢?而且差不多就等于光着脚在走。她的一双小脚是生来跳舞的,不是用来一瘸一拐地走路的;那双小巧的便鞋是为了从亮丽的丝绸衣物下端偷偷地、大胆地露一露脸的,不是用来收集尖利的石块和尘土的。她生来就是要被纵容溺爱,被人好生伺候着的,可她现在走在这,病容满面,衣衫褴褛,饥饿迫使她到邻居的果园里去寻找食物。

长长的坡下就是河流,树枝垂挂在水面上,相互缠结在一起,这里多么凉快,多么宁静啊!她一屁股坐在低矮的河岸上,脱下破损不全的便鞋和长统袜,把火热的双脚浸在冰凉的河水里。要是能一整天坐在这,那该多好呀。这里看不见塔拉那些无助的眼睛,只有树叶的沙沙声和河水缓慢、汩汩而流的声音打破周围的宁静。可她还是极不情愿地穿上鞋子和袜子,沿着长满青苔的河岸,在阴凉的树下艰难地前行。北方佬烧毁了桥梁,但她知道,下游一百码处河面较窄的地方,有一座圆木搭的独木桥。她小心翼翼地过了桥,艰难地走着剩下的半英里酷热难当的上坡路,向十二棵橡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