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第二天早晨,由于经历了长达数英里的跋涉和在马车上的颠簸,思嘉的身体又僵硬又酸痛,每动一下都痛得钻心。她的脸被太阳晒得通红,起泡的手掌擦破皮后,露出了白生生的肉。她的舌头积了一层舌苔,喉咙干得要命,好像被火烧过似的,喝多少水也解不了渴。她头昏脑涨的,连转动一下眼睛都会抽痛。一种想呕吐的感觉使她想起刚刚怀孕的那些日子,早餐桌上的甘薯令她觉得不可忍受,连闻到都很难受。嘉乐本来可以告诉她,她这是在受第一次喝酒喝过头后的罪,这是正常的,可嘉乐什么也没有注意到。他坐在桌子的主席上,是个头发斑白的老人,无神的眼睛心不在焉地盯着门看,头微微偏着,似在倾听埃伦的裙子的窸窣声,闻着柠檬香型的马鞭草香囊的味道。
思嘉坐下后,他嘟哝着:“我们要等等郝太太,她迟到了。”她抬起痛得像要爆炸的头,吃惊地望着他,觉得这不可置信。她的视线和嬷嬷恳求的目光对视了,她正站在嘉乐的椅子边上。她一手摸着喉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在早晨的阳光中,看着她的父亲。他茫然地抬头窥视着她,她看到他的手在发抖,头也在微微打颤。
直到这一刻,她才猛然意识到,过去她依赖嘉乐都依赖到什么程度了。她过去总是依赖嘉乐发号施令,依赖他告诉她该怎么办。而现在——怎么搞的,昨晚他似乎还很正常呢。虽然他不再像往常那样大声威胁人,不再像往日那样生机勃勃的,可至少他能讲出连贯的事,可现在——现在,他甚至连埃伦已经死了都不记得了。北方佬的到来和埃伦离世这两件事合在一起,使他惊呆了。她开口要说话,可嬷嬷拼命摇头,掀起围裙擦拭着红红的眼睛。
“噢,爸爸会不会是疯了呢?”思嘉想着,现在又增加了这一心理负担,头脑里的神经原本就抽动不停,现在觉得头似乎都要炸了。“不可能,不可能。他只是被这一切弄昏了头,就像是病了一样。他会好的。他必须好起来。要是他不会好,我该怎么办呢?——现在我可不能考虑这个。我现在不能想到他、妈妈或其他可怕的事。不行,等到我受得了的时候再说。还有太多别的事要考虑——帮得上忙的事——不能去想我帮不了忙的事。”
她饭也没吃就离开了餐厅,走到屋后的游廊上。她在这里看到波克。他光着脚,穿着褴褛不堪但已经算是最好的仆人制服,坐在台阶上剥花生。她头上的神经在抽动,灿烂的阳光刺得她眼睛生疼。她费了好大的劲才让自己站直,这需要些意志力才行。她尽量简短地说着话,省去了她妈妈过去一直教她如何对黑人说话的那些惯有的客套。
她开始粗暴地问问题,果断地下命令。波克的眉毛耸了起来,感到茫然不解。埃伦小姐从来没有这么简明扼要地和任何人说过话,连当场抓住他们偷小母鸡和西瓜时,也没有这样说话。她又一次询问了有关农田、果园、牲畜的情况,绿色的双眸里闪着坚定的亮光。波克过去从来没见过她眼睛里有过这种亮光。
“是的,那匹马死了。俺把它绑在那里,让它的鼻子凑到水桶里,可它把桶拱翻了。不,牛没有死。你还不知道吗?昨晚它产崽了。这就是它为什么一直叫唤的原因。”
“你的普里西会成为出色的接生婆的。”思嘉漫不经心地说道,“她说,它叫是因为它要挤奶。”
“哦,普里西不会做牛的接生婆,思嘉小姐,”波克圆滑地说,“出了幸运的事,吵是没用的。因为那头小牛犊就会长成大奶牛,年轻小姐们就会有足够的提去奶油的酸乳喝了,那个北方佬的年轻医生说,她们正需要这些。”
“好了,说下去吧。还有什么牲畜吗?”
“没有。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头老母猪和它的猪崽。北方佬来的那天,俺把它们赶到沼泽地里去了,可只有上帝才知道,我们怎样才能找到它们。那老母猪很麻烦的。”
“我们能找到它们的。你和普里西现在就出发去找它们。”
波克惊讶极了,非常生气。
“思嘉小姐,那是干农活的人的事。俺一直就是个屋里使唤的黑人。”
一个小魔鬼带着一把火热的镊子在思嘉的眼球后面夹了一下。
“你们两个去把老母猪找回来——要不就离开这里,就像那些干农活的人一样。”
波克受到伤害,眼里眼泪直打转。噢,要是埃伦小姐在这就好了!她明白这些细微的差别,能意识到干农活的黑人和屋里使唤的黑人之间那道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