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抱着她走。她走不了。”
一阵拖着脚走路的脚步声传来,一个黑影出现在前面的过道里。波克跑下台阶。
“思嘉小姐!思嘉小姐!”他叫喊着。
思嘉抓住他的双臂。波克是塔拉的一部分,是塔拉的一分子,他跟砖墙和凉快的走廊一样可亲!她感觉到他的泪珠从脸上滚落下来,直滴到她的手上。他笨拙地拍着她,叫着:“你回来真让人高兴!你——”
普里西放声大哭,语无伦次地嘟哝着:“波克!波克,亲爱的!”大人的懦弱反倒使小韦德大受鼓舞。他吸着鼻子说:“韦德口渴!”
思嘉把他们全拥入怀中。
“媚兰小姐在马车上,还有她的孩子。波克,你得小心地把她抱上楼去,把她抱到后面那个客房里。普里西,把婴儿和韦德也带进去,给韦德喝些水。嬷嬷在吗,波克?跟她说,我很需要她。”
思嘉发号施令的口吻激励着波克。他走近马车,在后部摸索着。媚兰已经在那羽毛褥子上一连躺了好几个小时。波克半抱半拖地把她弄下马车时,她发出了呻吟声。接着,她便躺在波克有力的双臂中,头像个孩子似的垂在他肩膀上。普里西一手抱着婴儿,一手牵着韦德的手,跟着他们,沿着宽宽的台阶走上去,消失在过道的黑暗中。
思嘉流着血的手急迫地寻找着父亲的手。
“她们好了吗,爸爸?”
“姑娘们正在康复。”
又是一阵沉默。沉默中,一个极可怕的念头在她脑海里闪过。她不能、不能强行让自己说出来。她把话硬吞回去,吞回去,可突然喉咙里一阵干渴,好像把喉咙两边都黏在一起了。塔拉寂然无声,这个可怕的谜的谜底是不是就是这个呢?好像是回答她脑海里的问题似的,嘉乐开口说话了。
“你妈妈——”他欲言又止。
“哦——妈妈?”
“你妈妈昨天去世了。”
思嘉紧紧抓住父亲的手臂,摸索着走进又宽又暗的过道。过道虽然很黑,她还是像熟悉自己的心思一样熟悉它。她绕过高背椅、空空如也的枪架、四脚凸出来的餐具柜,她感到自己被一种本能牵引着,朝屋子后面那间埃伦常坐着理账的小办公室走去。她走进房间时,妈妈当然还是坐在写字台前,然后抬起头,手里拿着羽毛笔,带着满身好闻的香味,托着沙沙作响的裙环,站起来迎接她那疲惫不堪的女儿。埃伦不可能死的,即使爸爸说了也不会的,爸爸的声音好像一只只会说一句话的鹦鹉一样,不停地重复着:“她昨天去世了——她昨天去世了——她昨天去世了。”
很奇怪,她现在什么感觉也没有,只有疲乏感和饥饿感。她累得好像手脚被沉重的铁链锁住了一样,饿得双膝直发抖。她得把思念妈妈的事往后推一推。现在得把妈妈暂时放置脑后,要不然她就会像嘉乐一样,走都走不稳,会像韦德一样,机械地哭泣。
波克沿着宽大、黑暗的台阶向他们走来。他匆匆忙忙走近思嘉,好像一只很冷的动物向火光靠拢。
“灯呢?”她问,“屋里为什么这么暗,波克?拿些蜡烛来。”
“他们把蜡烛都拿走了,思嘉小姐,只留下一根。我们一直用它来在黑暗中找东西,也快用完了。嬷嬷一直把破布放在一盘油里,点起来照料卡丽恩和苏埃伦小姐。”
“把剩下的蜡烛拿来,”她命令道,“把它拿到妈妈的房间——到那小办公室去。”
波克嗒嗒嗒地走进餐厅去了。思嘉摸索着来到漆黑一片的小房间,在沙发上颓然坐下。她父亲的手还挽着她的手臂,无可奈何、哀诉恳求似的,而且充满信任,只有孩子和老人的手才有这样的感觉。
“他是个老人了,是个疲乏不堪的老人了。”她又一次这么想,隐隐还感到有点奇怪,自己为什么不在乎了呢?
波克高高举着一根已经烧了一半的蜡烛,摇摇晃晃地走进房间,把蜡烛插在一个盘子里。黑洞似的房间顿时有了生气:他们坐的凹陷的沙发,附在写字桌上的书橱高高挺立着,直冲屋顶,妈妈那张不结实的雕花椅子放在前面,文件架上还塞满了写有她娟秀的字体的文件,还有已破损的地毯——一切,一切的一切都还照旧不变,只是埃伦已经不在那里了,那个马鞭草香囊散发出淡淡的柠檬香、眼角翘起的眼里含着温情的埃伦。思嘉感到心里有一丝痛苦,仿佛受了重伤已经麻木的神经正挣扎着想让自己重新活跃起来。现在,她不能让神经恢复知觉。她前面的人生道路上还会有很多痛苦。但不是现在!求你了,上帝,不能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