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里西眼珠乱转,先偷眼看看女主人板着的面孔,再看看哀怨地大声叫着的牛。人和牛之间,更危险的似乎不是思嘉,所以普里西紧紧抓住马车边沿,连身子都不挪一下。
思嘉全身僵硬,但也只好爬下马车,每动一下都引起肌肉钻心般的疼痛。普里西并不是唯一一个“怕”牛的人,思嘉一直都很怕牛,连最温和的牛对她来说都很凶,很邪恶,可现在没有时间来应付这些微不足道的恐惧了,因为她头脑里已经堆了那么多比这可怕得多的事。幸运的是,这头牛很温和。疼痛时,它也在寻求有人和它做伴帮帮它的忙。她把撕破的衬裙布条一端套在牛角上,牛没有做出有威胁的举动。她把另一头绑在马车后面,笨拙的手指能让她绑多紧就绑多紧。当她往回走要坐到赶车座上时,一阵压倒一切的疲乏感席卷了她全身。她摇摇晃晃,头晕目眩的,只得抓住马车边,使自己不致摔倒。
媚兰睁开眼睛,看到思嘉站在她身边,便低声问道:“亲爱的——我们到家了吗?”
家!一听到这话,思嘉的泪水夺眶而出。家。媚兰还不知道已经没有家了,他们正孤零零地流落在一个疯狂而荒芜的世界里。
“还没有,”她把声音压低,尽量温柔地说,“可我们会到家的,很快就能到。我刚刚找到了一头奶牛,不久我们就可以给你和孩子喝牛奶了。”
“可怜的孩子。”媚兰囔囔低语着。她的手无力地摸找着孩子,可够不着。
再爬回马车上,思嘉使出了所有力气,但她最终还是成功了。她抓起缰绳。马低垂着头,沮丧地站在那,不肯起步。思嘉残忍地抽了它一鞭。她希望上帝会原谅她,居然这样伤害一个疲惫不堪的动物。可如果上帝不原谅她,她也无可奈何了。塔拉毕竟就在前面,再走四分之一英里就到了。马要喜欢的话,到时大可以躺在井台上休息。
马终于慢吞吞地开始走了,马车嘎吱嘎吱直响。每走一步,奶牛就哀叫一声。这动物那痛苦的哀叫声刺激着思嘉的神经,她很想停下来,把它放掉。要是塔拉一个人都没有的话,奶牛对他们又有什么用呢?她不会给它挤奶,就算她会的话,一有人碰到它那疼痛的乳房,它很可能就会一脚把人踢开。但她已经有了这头奶牛,她最好还是留住它。现在,她在这世界上拥有的东西已经不多了。
终于,他们来到了一道缓缓的斜坡底部,只要一上了坡就是塔拉了!思嘉的视线模糊了。可接着,她的心便直往下沉。那匹年迈的老马决不可能把马车拉上坡。过去她骑着骡子冲上山坡时,这道坡似乎总是那么平缓,只是渐渐升高而已。自她上次看到以后,这坡似乎不可能这么快便变得这么陡的。拉着这么重的负荷,马绝对上不了坡的。
她疲乏地下了马车,从马勒处拉住马。
“下来,普里西,”她下了命令,“把韦德带上。抱他走或是让他自己走。把婴儿放在媚兰小姐旁边。”
韦德失声抽泣着,思嘉从中只能听得清:“暗——暗——韦德害怕!”
“思嘉小姐,俺走不了。俺的脚都起泡了,都从鞋里露出来了。再说,韦德和俺并不重——”
“下来!下来,要不我就要拉你下来了!等到要我拉你,我就把你扔在这,让你自己待在这黑暗中。快点,马上下来!”
普里西呜咽着,偷眼看着路两边围着他们的黑漆漆的树——如果她离开马车的保护,那些树一定会伸出手把她抓住的。但她还是把婴儿放在媚兰身边,跌跌撞撞地爬下马车,再伸手把韦德抱了下来。小男孩哭泣着,紧紧偎依在保姆身边。
“哄哄他,别让他出声。我受不了。”思嘉说,抓住马勒,拉着马硬让它上路,“做个小男子汉,韦德,别哭了,要不我会揍你的。”
上帝为什么要造小孩出来呢?她抬脚上路时,残忍、狂怒地想——他们毫无用处,是爱哭、讨厌的东西,总是要人照顾,又总是碍手碍脚的。她筋疲力尽时,心里可没有空间来同情这胆小的孩子。他在普里西身边一路小跑着,拉着她的手,不停地吸着鼻子——她生下他只是一个累赘。她居然和韩查理结婚,这真是个奇迹,但却令人厌烦。
“思嘉小姐,”普里西抓住女主人的手臂,低声说道,“我们还是别去塔拉吧。那里已经没有了。也许他们都死了——妈妈和所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