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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197)

作者: 玛格丽特·米切尔

他又停了停,好像是太累了,说不下去。他长满胡子的下巴沉重地垂在胸部松弛的肌肉上,接着又艰难地开口说下去。

“他们在房子周围安营扎寨,到处都是他们的人,棉花地里是,玉米地里也是。牧场都被他们变成蓝色的海洋了。那天晚上,足有一千堆营火。他们把栅栏拔下来生火煮饭,谷仓、马厩和熏肉房全拆掉烧了。他们杀了奶牛、猪和鸡——连我的火鸡都没放过。”嘉乐珍爱的火鸡,它们就这样没了。“他们把东西全拿走了,连画像也拿走了——还有一些家具和瓷器——”

“银器呢?”

“波克和嬷嬷做了些手脚,把它们藏在井里了——可我现在也记不清了。”嘉乐的声音听起来很烦躁,“然后,他们就从这一路打过去——从塔拉这——声音太嘈杂了,人们骑马奔来奔去,步兵跑来跑去。后来就听到了琼斯伯勒的炮声——听起来像打雷一样——连生病的姑娘们都听见了。她们一直重复着这句话:‘爸爸,让那吼声停下来吧。’”

“那——那妈妈呢?她知道北方佬就在屋里吗?”

“她——什么都不知道。”

“谢天谢地。”思嘉说道。妈妈逃避了这种痛苦。妈妈一直不知道,一直没有听到敌人就在楼下的房间里,一直没有听到琼斯伯勒的炮声,一直不知道她的土地已被北方佬践踏在脚下,而土地曾是她心脏的一部分。

“我见他们的机会也不多,因为我一直待在楼上,和姑娘们以及你妈妈在一起。我见得最多的就是那个年轻医生。他很善良,非常善良,思嘉。他给伤员们医治了一整天后,还来陪她们。他甚至留了一些药。他对我说,他们开拔以后,姑娘们会慢慢康复,可你妈妈——她太虚弱了——虚弱得无法承受这一切。他说,她已经逐渐耗尽了力气……”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思嘉似乎看到了妈妈在最后那些日子里的样子。她是塔拉一座将要倒塌的力量之塔,护理、劳作、废寝忘食地忙活着,好让其他人休息、吃饭。

“后来,他们就继续前进了。后来,他们就继续前进了。”

他沉默了好长时间,然后摸索着找她的手。

“你回家了,我真高兴。”他轻描淡写地说。

后面游廊上传来一阵摩擦声。可怜的波克,进门之前还没忘记擦鞋,这是他四十年来被训练出来的习惯,甚至在此时也没忘记。他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两个葫芦,浓烈的酒味早已飘然而至。

“淹洒了好些了,思嘉小姐。从桶口把酒倒进葫芦太困难了。”

“没关系的,波克,谢谢你。”她接过他手里湿漉漉的葫芦柄。闻到这酒的味道,她的鼻子厌恶地皱了起来。

“把这喝了,爸爸。”她说。她把用这奇怪的容器装的威士忌推到他手里,再从波克手里把第二个装着水的葫芦接过来。嘉乐举起葫芦,像个孩子那般听话,咕噜咕噜地喝了一大口。她把水递给他,但他摇了摇头。

她从他手里接过威士忌送到嘴边时,看到他的视线在追随着她,眼神里隐隐有不赞成的成分。

“我知道,淑女是不喝烈性酒的,”她唐突地说,“可今天我不是什么淑女。爸爸,今晚有事要做。”

她把葫芦斜倾,深吸了一口气,迅速地喝起来。烈性酒火一般的从她的喉咙直通到胃里,把她的眼泪都呛出来了。她又吸了口气,再次举起葫芦。

“思嘉,”嘉乐说,思嘉回来后,从他嘴里第一次听到了有命令口吻的话,“够了。你不懂烈性酒,它们会使你有醉意的。”

“有醉意?”她笑得很难看,“有醉意?我希望会使我大醉一场。我宁愿大醉一场,把一切都忘记掉。”

她又喝了一口,一股热流温暖了她的血管,慢慢传遍了周身,最后连她的指尖也有了灼热感。这股宜人的热流让人感觉多痛快呀!它似乎穿越了她那冷若冰霜、被冰雪覆盖的心脏,使她体内恢复了充沛的精力。看到嘉乐困惑不解、受到伤害的那张脸,她又拍了拍他的膝盖,尽力装出嘉乐所喜欢的那种活泼的微笑。

“这怎么能使我有醉意呢,爸爸?我是你女儿。我难道没有继承全克莱顿县最镇静的头脑吗?”

他差一点就对着她那疲惫的脸笑出来。威士忌也使他兴奋起来了。她又把酒递还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