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嘉乐那沾了一层烟尘的脸庞,平生第一次看到他没有刮脸,从前红润的脸上长满了银白色的胡子。波克把蜡烛放到烛台上,走到她身边。思嘉觉得,要是他是只狗的话,他一定会把嘴伏在她腿上,哀鸣着要她用慈爱的手去抚摩他的头部。
“波克,这里有多少黑人?”
“思嘉小姐,那些狗日的黑鬼都跑了,有一些跟着北方佬走了——”
“还剩下几个?”
“只有我,思嘉小姐,和嬷嬷。她整天都在照料年轻姑娘们。还有迪尔西,她现在也在照料姑娘们。就我们三个,思嘉小姐。”
“就我们三个”,可原来却有上百个的。思嘉艰难地抬起头,脖子还在痛。她知道,她得使自己的声音平稳,冷静。令她吃惊的是,她说出口的话冷静,自然,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战争一样,只要她一挥手,就能把十个屋里使唤的仆人叫到身边。
“波克,我饿了。有什么吃的吗?”
“没有。全被他们拿走了。”
“花园里呢?”
“他们把马放在那,让它们自由溜达。”
“连地瓜地里的也没有了?”
他厚厚的嘴唇现出了一丝近乎高兴的微笑。
“思嘉小姐,俺把甘薯给忘了。俺认为它们还在那里。北方佬没种过甘薯,他们以为那只是一堆堆根呢——”
“月亮很快就会升起来了。你出去给我们挖一些来烤熟。没有玉米粉了吗?或是干豌豆?鸡呢?”
“没有,没有。没吃掉的鸡被他们绑在马鞍上带走了。”
他们——他们——他们——难道“他们”做的事就没完没了了吗?他们又烧又杀还不够吗?他们就必须让妇女、儿童和无助的黑人在他们劫掠过的土地上活活饿死吗?
“思嘉小姐,俺还有些苹果,嬷嬷把它们埋在屋里了。今天我们全在吃苹果。”
“先拿些苹果来,然后再去挖甘薯。波克——我——我觉得快晕过去了。酒窖里有没有葡萄酒?黑莓酒也行。”
“噢,思嘉小姐,酒窖是他们最先去的地方。”
饥饿交加,缺少睡眠,筋疲力尽及突如其来的沉重打击交织在一起,使她感到一阵昏厥,她顺势抓住手下的玫瑰花雕。
“没有葡萄酒。”她神色黯然地说,同时想起了过去酒窖里一排排似乎没有尽头的酒瓶。她突然想起了什么。
“波克,那爸爸埋在葡萄架下的用橡木桶装的玉米威士忌呢?”
那张黑脸上又掠过一丝鬼魂般的微笑,微笑中既有高兴的成分,也有尊敬的成分。
“思嘉小姐,你真是最聪明的孩子!俺怎么就把那给忘了?可是,思嘉小姐,那威士忌不好。埋在那才一年,而且,太太小姐们喝威士忌不好。”
黑人们多蠢啊!除非告诉他们,要不他们从来就想不起什么事情来。可北方佬却要解放他们。
“对我这个小姐和爸爸来说,已经够好了。快点,波克,把它挖出来,给我们拿两杯来,还有薄荷和糖,我要把它调成冷饮。”
他的脸上露出责备的神情。
“思嘉小姐,你知道的,塔拉已经很长时间都没有糖用了。他们的马把薄荷全吃光了,杯子也全被他们打碎了。”
“他要再说一遍‘他们’这个词,我就会尖叫起来了,我忍不住的。”她心里想,然后大声说道:“好了,赶快去把威士忌拿来,快点。我们要喝不掺水的威士忌。”他刚要转身,她又叫道:“等等,波克。太多事要做了,我好像都没法思考了……噢,对了,我带了一匹马和一头奶牛回来了,奶牛等着要挤奶。把马的挽具卸下来,给它喝些水。去叫嬷嬷照料一下奶牛。跟她说,不管怎么样,她得把奶牛安顿下来。媚兰小姐的婴儿如果没有东西吃,他会饿死的——”
“梅利小姐她——不能——?”波克欲言又止,非常尴尬。
“媚兰小姐没有奶水。”亲爱的上帝呀,妈妈要是听到这话,一定会晕过去的!
“哦,思嘉小姐,俺的迪尔西可以照料梅利小姐的孩子。俺的迪尔西刚生了个孩子,奶水喂两个孩子都足够了。”
“你又有了个孩子,波克?”
孩子,孩子,孩子。上帝为什么创造了这么多孩子呢?可是,非也,不是上帝创造了他们,而是愚笨的人类创造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