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干吗要违反常理,做这种徒劳无功的事呢?还拖着媚兰和她的孩子?受了这一整天艳阳高照、被马车颠来颠去的折磨,再死在塔拉这寂静无声的废墟中,那还不如死在亚特兰大的好。
可希礼却委托她照顾媚兰。“好好照顾她。”噢,那既美妙又令人心碎的一天。就在那一天,希礼吻别了她,然后就永远地离去了!“你会好好照顾她的,对不对?答应我!”她也就答应了。她为什么要用这么一个诺言来束缚自己呢?既然希礼已经走了,这诺言就有了双倍的束缚力。即使在她筋疲力尽的时候,她也恨媚兰,恨她的孩子那越来越弱的叫声,那叫声打破了一片宁静。可她已经答应过,现在他们就属于她了,甚至像韦德和普里西属于她一个样。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她就必须为他们而奋斗。她本可以把他们留在亚特兰大,把媚兰扔在医院里,把她抛弃掉。但是,如果那么做的话,那不管是在今生还是在来世,她就再也无颜面对希礼,告诉他说她把他的妻儿扔下不管,让他们死在陌生人当中。
噢,希礼!今天晚上,当她和他的妻儿在这条鬼神出没的路上艰难跋涉的时候,他在哪儿呢?他还活着吗?他在罗克艾兰的铁窗后面躺着时,有没有想起她来呢?或者,他早在几个月前死于天花,正和成百上千的南方军一起,躺在一道长长的沟里腐烂着?
附近一堆灌木丛里突然发出了声响,思嘉绷紧的神经几乎都要崩溃了。普里西大声尖叫着,趴在马车底板上,把婴儿压在下面。媚兰微微动了动,手在摸索着孩子。韦德则用手捂住耳朵,直打哆嗦,吓得哭不出来了。接着,灌木丛窸窸窣窣地分开了,伴随而来的是沉重的脚步声和一声低沉的牛叫声,直冲他们的耳朵。
“只是一头牛而已。”思嘉说,声音粗粗的,充满恐惧,“别傻了,普里西。你要把婴儿压扁了,还吓着了梅利小姐和韦德。”
“是鬼。”普里西呻吟着,脸继续往车底板上钻。
思嘉不慌不忙地转过身,把用做鞭子的树枝放在普里西的背上。因为害怕,她又累又虚弱,根本无法忍受别人的软弱行为。
“坐起来,你这傻瓜,”她说,“要不我就用这抽你。”
普里西叫着抬起头来,往马车旁边偷眼一瞧,看到果真是一头牛。这头动物身上的斑纹呈红白两色,它正瞪着惊恐不安的大眼睛,哀诉似的看着他们。它张开嘴,接着又痛苦地低下头去。
“它受伤了吗?那声音听起来不太正常。”
“俺觉得是它的奶胀了,很想有人给它挤奶。”普里西说,恢复了一些自制力,“也许这是麦金托什家的奶牛,黑人们把它赶到树林里,北方佬没抓住它。”
“我们把它带走好了,”思嘉很快便决定,“那样我们就有奶给婴儿喝了。”
“我们带着牛怎么走呀,思嘉小姐?我们不能带着牛走的。牛最近要是没有挤过奶,决不好对付的。它的乳房已经肿起来了,要爆炸了。这就是它叫的原因。”
“既然你知道得这么多,那你把衬裙脱下来,撕开,把它绑在马车后面。”
“思嘉小姐,你知道,俺已经有一个月没有穿衬裙了。即使俺有,俺也不会无缘无故给它的。俺从来没弄过牛。俺怕牛。”
思嘉放下马缰,拉起裙子。底下镶着花边的衬裙是她所拥有的最后一件漂亮的服饰了——也是全部所有了。她解下腰间的带子,从脚上退了出来,用双手把那软绵绵的亚麻布褶皱揉皱。在最后一次偷闯封锁线时,瑞德从拿骚给她带来了这块亚麻布和花边,她花了一星期时间做成了这件衬裙。她坚决地拎起衬裙的边缘扯着,放在嘴里咬着,终于把裙子扯开了一个裂口,撕开一长条。她用劲咬着,再用双手撕,衬裙终于在她手里成了碎布条。她再用手指把尾部打成结。由于起泡,她的双手已经在流血,人也累得浑身发抖。
“把这绑在牛角上。”她指点着。可普里西畏缩着,不肯前去。
“俺怕牛,思嘉小姐。俺从来没和牛打过交道。俺不是院子里干活的黑人。俺是屋里干活的。”
“你是个笨黑鬼,爸爸买下你是他做的最糟的一件事。”思嘉慢条斯理地说,累得连气也生不起来了,“如果我的手臂还有力气,我就用这鞭子抽你。”
“哦,”她想,“我叫她‘黑鬼’,妈妈决不会喜欢我这样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