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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188)

作者: 玛格丽特·米切尔

接着她便想起了一切。她猛然坐了起来,飞快地看了看周围。谢天谢地,没看到北方佬!他们躲藏的地方昨晚没被发现。现在一切都回到她脑海里了:瑞德的脚步声远去之后那梦魇般的旅程;那漫漫长夜;布满车辙和砾石的黑漆漆的路,而她们正沿着这条路颠簸前行;马车滑进了路两旁的深沟,她和普里西怕得都要疯了,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把车轮推出了深沟。她还想起来每当听到有士兵在走近的声音,也不管他们到底是朋友还是敌人,她便把马赶到田野里和树林里,马虽然不情愿但也没办法——也想起来她曾经担心只要一声咳嗽、一个喷嚏或是韦德打个嗝就会使她们暴露,被前进中的部队发现,为此她感到很痛苦。想起这一切,她不禁不寒而栗。

噢,那条黑糊糊的路上,士兵们像鬼魂一样从路上走过,那时候万籁俱静,只有脚踩在松软的泥土上的沉闷的脚步声,马勒微弱的咔哒声和皮具紧张的吱嘎声!噢,还有那可怕的一刻,那头病恹恹的小马畏缩不前,而暗夜里骑兵部队飞奔而过,轻型大炮也隆隆驶过。她们屏住呼吸坐在那里,它们就从旁边经过,靠得太近了,她几乎伸手可及,连士兵们身上那股汗臭味她都闻得到。

她们终于靠近了拉夫雷迪。那里有几堆营火还在燃烧着,那是史迪夫·李的最后一批后卫部队在等着撤退的命令。她绕着一片犁过的田地走了一英里,直到火光被远远甩在身后。可在黑暗中她却迷了路,找不到她非常熟悉的那条马车可行的小路了,她急得直掉眼泪。后来终于找到路时,马又一屁股坐在车辙沟里,再也不想动了。她和普里西拼命去拉马勒,但也不顶事。

她只好给马卸下挽具,此时的她已经累得汗水淋漓,浑身湿透,只好爬到马车后部,伸直疼痛的双腿。眼睛还没合上时,她还依稀记得媚兰说过话,那虚弱的声音虽然是在恳求,听起来却像在道歉:“思嘉,能不能给我喝点水?”

她说:“没有水。”可话还没出口,她已经酣然入睡了。

现在已经是大清早了,整个世界既宁静又安详,到处郁郁葱葱的。斑驳的阳光给大地抹上了一层金光,四处也不见士兵。她又饥又渴,渴得嗓子冒烟,全身痉挛发痛。她不禁暗暗称奇:只有盖着亚麻布床单、躺在最柔软的羽毛垫床上才休息得好的她,郝思嘉,居然像个干农活的粗人一样,在硬木板上睡着了。

她在阳光下睁开睡眼惺忪的眼睛,目光落到媚兰身上,一时吓得连气也透不过来。媚兰一动不动地躺着,脸色煞白。思嘉心想,她一定是已经死了,她看上去像是死了,就像一个已经死去的老太太,脸上一副备受折磨的神情,乌黑的头发乱七八糟的,缠结在一块,披散在脸上。接着,思嘉看到她一上一下还在轻微地呼吸,心里松了一口气。她知道,媚兰已经挺过了那个晚上。

思嘉用手挡着阳光,环顾着四周。显然,他们是在别人前院的树丛下度过了一个晚上,因为她面前有一条沙子和砾石铺设的人行小路,在一条雪松覆盖的林荫道上蜿蜒远去。

“啊,这是马洛里家!”一想到朋友和有人能帮忙,她高兴得心怦怦直跳。

可种植园里一片死寂。由于被马蹄、车轮和人脚来回疯也似的践踏过,灌木丛和草地已经支离破碎,不成样子,连土都翻起来了。她朝屋子看去,她非常熟悉的白色楔行板建的房子,如今只剩下黑糊糊的长方形花岗岩墙基和两座高高的烟囱。被烟熏得脏兮兮的砖砌烟囱高高耸立着,直伸到宁静的树丛中那被烧焦的树叶中去。

她深吸了口气,不禁浑身颤抖。她会不会发现塔拉也成了这副样子呢?房屋被履成了平地,整个地方一片死寂。

“现在我可不能想这些,”她赶紧对自己说,“不能让自己想这些。我若这么想,只会又把自己吓坏的。”可尽管她这么想,她的心跳还是加快了,每一次跳动都在轰鸣:“家!快点!家!快点!”

他们得继续上路回家去。可他们首先得找些东西吃,找些水来喝,特别是水。她捅了捅普里西,把她叫醒。普里西看着她,眼睛滴溜溜乱转。

“俺的天,思嘉小姐。俺只希望在希望之乡[3]醒来呢。”

“还远着呢。”思嘉说着,尽量把凌乱不堪的头发往后捋平。她一脸湿漉漉的,身上已被汗水湿透了。她感到全身又脏又乱又黏,几乎就要发出臭味来。因为和衣而睡,她的衣服已经被压得皱巴巴的。长这么大,她还从来没有感到过如此的疲惫不堪,全身酸痛。由于不习惯,那个晚上出了大力使得她肌肉疼痛不已,就连动一下都会钻心般地疼痛。而她原来都还没意识到自己身上有这些肌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