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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慢与偏见(66)

作者:简·奥斯汀

维克哈姆和她初次相会,是在菲利普先生家里,当晚两人之间的交谈,她仍然记得清清楚楚。许多话她记忆犹新。这时候她才蓦然发现,向素昧平生的人讲那些话实在是非常唐突,可叹自己以前完全没有察觉。现在想来,当初他那种无事献殷勤的举动未免过于露骨,而且他嘴上说的是一套,实际上做的又是另外一套。她记得维克哈姆曾经夸下海口,声称不怕遇见达希先生,说达希先生将会望风而逃,他自己问心无愧,不会离开赫特福德郡;但隔了一个礼拜,内德菲尔举办舞会,他却没有出席。她还记得,内德菲尔那家人尚在该郡的时候,维克哈姆只敢向她一个人倾倒苦水;但他们刚走不久,到处都有人在讨论他的悲惨遭遇;当时他肆无忌惮地攻击达希先生的人品,可是他曾经信誓旦旦地对伊丽莎白宣布,他特别尊敬老达希先生,绝不会说其儿子半句坏话。

关于他的一切如今显得截然不同!现在看来,他当初拼命追求金小姐纯属居心叵测,无非是看上她的家财而已;金小姐的嫁奁并不丰厚,但这再也不能证明他视钱财如粪土,只能说明他已经到了饥不择食的地步。至于他对伊丽莎白本人的卖好逢迎,自然也是存心不良;要么是误以为她特别有钱,要么是想要骗取她的好感来满足自己的虚荣。但说起来这也怪伊丽莎白毫无防人之心,竟然不懂得掩饰自己的真情。她对维克哈姆的好感渐渐消失,然后不由想起一件足以佐证达希先生为人正派的往事:很久以前,简曾经向宾格利先生打听情况,当时他言之凿凿地保证这件事绝对不能怪达希先生;她又想到,尽管这人态度倨傲,令人望而生厌,但和他相识已经有段日子,最近又过从甚密,对其为人处世更加了解,却从未看见他做过什么肆无忌惮或者有悖仁义的坏事,也从未听说他有什么违背教义或者道德败坏的恶习。再说他备受亲友敬重,即便是维克哈姆,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好兄长;伊丽莎白曾三番五次听他用怜惜的语气谈及他妹妹,可见他终究还是有些柔情的。如果维克哈姆所说属实,那么他确实是丧尽天良,可是这种恶劣行径恐怕逃不过世人的耳目;他如果真是十恶不赦的坏蛋,却又和宾格利先生这样的好人成为至交好友,那未免也太不可思议了。

她越想越感到惭愧。她觉得自己以前看待达希也好,看待维克哈姆也好,都是一样的盲目偏颇,一样的充满偏见,一样的荒唐可笑。

“我真是太糟糕了!”她忍不住叫了起来,“我总是自以为聪明过人!总是觉得自己很有本事!经常瞧不起坦诚宽厚的姐姐,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总是无端猜疑别人。这下发现真相可丢人了!唉,又岂止是丢人!就算谈恋爱,也不该盲目得这么可怕呀!但导致我如此愚蠢的,并不是爱情,而是虚荣。自从认识他们两人开始,我便因为其中一个人的奉承而得意,又因为另外一个人的冷淡而生气,所以对待他们两个都是充满了偏见和无知,毫无理智可言。直到今天,我才发现自己原来竟是这样的人。”

她从自己想到了简,从简又想到了宾格利,不禁觉得在拆散两人这件事上,达希先生的辩解有点难以自圆其说,于是又把信翻开了看。重读的效果和初读截然不同。既然不得不承认对方的某个说法确实入情入理,她又怎能将那人另外的说法斥为无稽之谈呢?达希宣称完全看不出她姐姐有动心的痕迹,她不由想起以前夏洛特也一直这么认为。她也无法否认达希对简的描述。她觉得简虽然内里热情似火,表面却若无其事,而且她的言谈举止总是那么淡然,仿佛没有七情六欲。

接着她又看到信上关于她家庭的部分,字里行间的指摘固然令人痛苦,却是言之成理,所以内心越发羞愧。那种抨击实在是洞中肯綮,令她无从否认;达希特意描述内德菲尔舞会上的情状,说明那是最早导致他心生反感的原因;那些细节别说达希了,就连她自己也是记忆犹新。

至于恭维她本人和姐姐的文字,她看了并非毫无触动。那确实很受用,但她还是很难过,毕竟家里其他人都遭到了鄙视。她想到简之所以会大失所望,其实全是自己嫡亲造成的,又想到父母和三个妹妹荒唐的举止肯定会损害她和姐姐的声誉,不禁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郁闷。

她在村道上来来回回地走啊走,脑子里转个不停,回想着种种往事,推测达希信中所说的事情到底是真是假;这次变化实在是太过突兀和剧烈,她必须好好考虑清楚;就这样走了两个小时以后,她终于累了,又想起自己出来已经太久,于是便往回走;走进屋子的时候,她勉强装作像平常一样高高兴兴的,同时决定隐藏内心的纠结,以免跟人聊起天来露了马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