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随父亲来到壁炉旁边,两人坐了下来。父亲说:
“今天早上我收到一封信,看了以后特别吃惊。信里大部分内容和你有关,所以你自己应该有所了解。原来我有两个女儿马上就要结婚,我自己还不知道呢。恭喜你啊,居然有本事让那样的大人物拜倒在你裙下。”
伊丽莎白立刻断定这封信是那个外甥写来的,而非出自其姨母的手笔,于是满脸涨得通红;她既高兴又生气,高兴的是他终于亲自表明了心迹,生气的是信竟然不是寄给自己的;只听父亲接着又说:
“看来你是心知肚明。女孩子在这方面的感觉总是特别灵,但我估计你就算再机智,也猜不到仰慕你的人是谁。这封信是科林斯先生写来的。”
“不会吧!他写信来干什么?”
“他当然有他的用意。他首先恭喜我的长女即将出阁,看来是卢卡斯家里有人爱说闲话,已经好心地把这件事说给他听。我不想让你听得不耐烦,所以这方面的内容就不念了。和你有关的部分是这样写的:‘尊驾妙选东床,诚可喜可贺也,惟愚夫妇另又获悉一事,区区深感不妥,容下文约略述之。据闻令媛伊丽莎白,克日将步其姐后尘,亦不复以本尼特为姓[361],而中雀屏者威望尊崇,实乃境内顶尖之杰出人物。’
“小丽,你能猜到他说的是谁吗?‘此君正值少壮,得天独厚,凡人梦寐以求之种种,诸如雕梁画栋、显赫家世,莫不有之,且其赞助之堂区甚众。其条件优越如此,阖府谅必视同乘龙快婿,然则区区斗胆,敢向贤表妹与阁下进一言,此君如有提亲之举,切勿遽然应之,否则后患无穷也。’
“小丽,你还没猜到这位先生是谁吧?但没关系,答案即将揭晓。
“‘区区所以不揣冒昧、警示阁下者,盖因此门婚事,料应难获其姨母凯瑟琳·德·伯尔夫人之首肯。’
“你看,原来这人竟然是达希先生!喂,小丽,你没想到吧?这家伙和卢卡斯家的人也真是的,我们的熟人那么多,他们偏偏选中这个人来造谣,还有比这个更容易被拆穿的谣言吗?达希先生这个人啊,从来不正眼看女人,他活了这么久,说不定一眼都没看过你呢!亏他们想得出来!”
伊丽莎白极力想装作和父亲一样愉快,却只能挤出一丝勉强的微笑。父亲的风趣从未让她如此难受。
“难道你不觉得好笑吗?”
“好笑啊!请接着念下去。”
“‘区区昨夜觐见夫人,提及双方或有结婚之可能;夫人素来折节下士,当即言明其本人之睿见;渠言贤表妹家庭颇有缺陷,绝不赞成此种玷辱门楣之亲事。区区添为表亲,理当速将此节告知贤表妹,惟愿贤表妹与其尊贵之情郎迷途知返,万勿私自缔结未经长辈恩准之孽缘。’科林斯先生接着又说:‘丽迪雅表妹之悲剧竟圆满收场,区区亦甚为欣慰,然犹恐渠等婚前同居之劣迹,或已广为人知。且渠等结婚以后,阁下即迎之入府,余闻之不胜骇异,此举亦为身居教职者所难容,因无异为虎作伥也;假若区区乃隆伯恩堂区之牧师,则惟有竭力反对而已矣。阁下既为基督教徒,诚当宽恕渠等之过失,然以教义论,仍应拒见其面、拒闻其名焉。’这就是他所谓的基督徒的宽恕!这封信剩余部分写的全是关于他亲爱的夏洛特,说是肚子里已经有了一个小橄榄枝[362]。咦,小丽,你好像听得有点不高兴。你别那么小家子气啊,听到有人说你闲话就生气。我们活着,不就是为了让邻居找点乐子,然后再反过来笑话他们吗?”
“没有啦!”伊丽莎白连忙说,“我是觉得很滑稽。但这太奇怪了!”
“是很奇怪,但这正是滑稽之处。他们要是拿其他人来说事,反倒没什么好笑的;但那人对你满不在乎,你对他又是深恶痛绝,所以这个谣言才显得特别荒唐!我虽然讨厌写东西,但无论如何不会断绝和科林斯先生的信件往来。哎,虽然维克哈姆的粗鲁虚伪已经让我叹为观止,但每次看到他的信,我总是忍不住觉得他比我的女婿还要厉害。喂,小丽,凯瑟琳夫人对这个谣言有什么看法?她是不是来表示反对的?”
他女儿哈哈大笑,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由于父亲问得漫不经心,所以她倒也不觉得难以应付。伊丽莎白毕生从未像今天这般口是心非。她不得不哈哈大笑,心里却想放声大哭。父亲刚才提到达希先生对她满不在乎,她听了以后苦恼不堪,脑里尽想着这句残忍的话,忽而怪父亲有眼无珠,忽而又害怕起来,唯恐其实不是父亲看到得太少,而是自己幻想得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