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 经典文学 > 红与黑(98)

红与黑(98)

作者:司汤达

一天早上,神甫与于连在侯爵藏书室,一起研究跟弗利赖那场打不完的官司。

“神甫先生,”于连率然问道,“每天与侯爵夫人共进晚餐,是我应尽的义务呢,还是对我特别的开恩?”

“这是莫大的荣耀呀!”神甫为之愕然,“那位N院士,十五年来对侯爵夫人殷勤备至,也没为侄子唐博先生争到这个面子。”

“对我来说,先生,这正是我职务中最难堪的事。连在神学院,尚且没这么无聊。我有时看到拉穆尔小姐在打呵欠,按说,对爵府的那些朋友,她早该习惯他们的殷勤讨好了。我真担心不

要在宴席上打瞌睡。求你替我说说情,准我到偏僻的小客店,吃四十子儿一顿的便宜晚饭。”

神甫不失为骤然显贵的人,觉得能与爵爷共餐,是十分荣耀的事。他正以此开导于连,忽闻轻微的声响,两人转过头去,于连看到拉穆尔小姐在听壁脚,不禁涨红了脸。她是来找书的,自

然什么都听到了。贵族千金对于连倒看重了三分。“这个人倒不是生来下跪的,不像那老神甫,”她心里想,“天哪!那老头儿长得多丑呀!”

晚餐席上,于连都不敢正眼看拉穆尔小姐,还是她有意来跟他攀谈。这天府上宾客盈门,她请于连饭后稍留。那些巴黎小姐,不喜欢上年纪的男子,尤其对穿着马虎之辈。于连无需多少眼

力就能看出,布基侬的同僚留在客厅里,正好成为拉穆尔小姐取笑的对象。这天晚上,不管是否有意做作,她把这批老厌物刻薄得可以。

拉穆尔小姐是这个小团体的核心人物。这群人,差不多每晚都聚集在侯爵夫人的大靠椅后面。其中有特·匡泽诺侯爵、特·凯琉斯伯爵、特·吕茨子爵,以及两三位年轻军官,都是诺尔拜

兄妹的朋友。他们都挤在一张很大的蓝色长沙发上。与沙发相对的另一头,是光艳照人的玛娣儿特;于连则悄没声儿地坐在低矮的小草椅上。这不起眼的座位,逢迎之徒还羡慕不置。诺尔

拜跟其父的年轻秘书讲几句话,或者在晚会上提到他一两次,他占这位子就算师出有名了。这天晚上,拉穆尔小姐问于连,贝藏松城堡所据的山头有多高。于连真说不出这座山比蒙马特高

地是高还是低。听这小团体里人的说笑,他常为之绝倒。他觉得,类似的妙语,自己一句也想不出。就像一种外国语,听是听得懂,说却说不出。

玛娣儿特一方的朋友,和这天来到大客厅的嘉宾,一直处于敌对状态。爵府的常客,就因为熟,首先成为目标。于连的专注是可想而知的:他对什么都感兴趣,无论是事情的本身,还是取

笑的方式。

“啊!戴柯立先生大驾光临,”玛娣儿特放言无忌,“他没戴假发,难道想凭他的绝顶聪明,登上省长的宝座?脱帽露顶王公前,准是想表明他脑瓜儿里的想法高明透顶!”

“此公天下谁不识,”匡泽诺侯爵说,“我大伯是红衣主教,他也常去趋候。他能对每个朋友编一套谎言,连续几年不出纰漏,而此类朋友,他有两三百个之多。他善于为友谊添养料,这

是他的本领。像你们看到的那样,大冬天,才早上七点,他已浑身溅满泥浆,立在哪位朋友家的门口了。

“他时常与人吵翻;失和时,会一口气写上七八封信。过后,又言归于好,为了表达情满于怀的友谊,他又会写上七八封。正是这种君子之风,心无芥蒂,坦诚相见,才是他最了不起的地

方。每当求人帮忙,这个花招就使出来了。我大伯手下一位助理司铎,讲起戴柯立王政复辟以来的逸事,特别风趣。我哪天把那位司铎给你们请来。”

“呸,我才不信这些话呢!这都是小人之间出于职业上的妒嫉。”凯琉斯伯爵说。

“戴柯立先生的大名,将会彪炳史册,”匡泽诺侯爵又说,“是他协同蒲拉特神甫、泰列朗亲王和博尔戈先生,导致了王政复辟。”

“此公曾捣腾过几百万钱财,”诺尔拜伯爵说,“我真不懂他为什么跑到这儿来受家父的呲,有时还很叫人下不了台。那天,家父从饭桌的这一头向那一头的他喊话:‘亲爱的戴柯立,卖

友求荣的事,你客串过几回啦?’”

“他真有出卖朋友的事?”拉穆尔小姐问,“然而,谁又没有背信弃义?”

“怎么!”凯琉斯对诺尔拜说,“孙克磊这位大名鼎鼎的自由党人,府上也接纳。真见鬼,他上这儿来干什么?让我过去跟他打招呼,让他说话,据说他极有机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