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连心里想,“一向是锁得好好的。”他上楼到自己房里,把手稿付之丙丁,再回到客厅。议论风生的无赖都已走掉,只剩下戴勋章的几位。
在下人们搬来时台面已摆好的餐桌旁,坐着七八位名媛贵妇,一个个都非常假仁假义,年纪在三十至三十五之间。娇姿艳色的特·菲华格元帅夫人一进来,就为自己姗姗来迟而连连致歉。
此时已过半夜,她走去坐在侯爵夫人身旁。于连深感激动:看她明眸善睐,顾盼神飞,大有瑞那夫人的风采。
拉穆尔小姐那一伙,还聚着很多人。她和几位朋友正在嘲弄情场失意的特·泰磊伯爵。泰磊伯爵是独生子,他的先人就是靠资助国王讨伐百姓,才大量聚财而闻名一时的犹太人。其父弃世
不久,留给儿子每月十万银洋的进款和一个臭名昭著的姓氏。这种特殊的境况造成一个人,要么性格特别单纯,要么意志特别坚强。
不幸的是,这位伯爵是个好好先生,所抱的各种奢望都是他的马屁鬼引出来的。
凯琉斯先生认为,是周围人的鼓动,泰磊伯爵才向拉穆尔小姐求婚的。(匡泽诺侯爵也在追求这位千金,他晋升公爵已指日可待,且每年有十万法郎的年金。)
“哎!你们可别怪他有这股子劲呀。”诺尔拜用可怜巴巴的口气说。
可怜的泰磊伯爵,最缺少的可能就是意愿了。就性格的这一方面而论,他有资格当号令天下的君主。他不断听取众人建议,但哪一种主张,他都没有勇气贯彻始终。
拉穆尔小姐说:“单是他那张脸,一看就令人发噱。那是困惑和失意的奇怪混合;有时,还能看出一点自命不凡的气概,和财大气粗的专横——身为法兰西的首富,尤其自恃长相不错,年
纪还不到三十六,当然会有这种架势。”
“此人非常放肆,但骨子里却非常胆怯。”匡泽诺侯爵说。
凯琉斯伯爵、诺尔拜伯爵和两三个留小胡子的年轻人,净拿泰磊伯爵寻开心,而这阔佬竟木然不觉。最后,时钟敲一点钟了,他们才把他请走。
“这种天气里,在门口恭候的,还是府上的阿拉伯名马吗?”诺尔拜问他。
“噢不,是一对新马,价钱要便宜得多,”泰磊答道,“左边一匹,花了我五千法郎;右边一匹,只值一百路易——但是,你可以相信,这匹马只在夜里才套,跑起来却跟另一匹非常合拍
。”
听了诺尔拜的高见,泰磊伯爵觉得像他这样的人爱马成癖,是理所当然的,只是不该让马淋在雨里。他先动身,过了一会儿,其余各位也走了,一边还拿他取笑不断。
听到他们下楼时的笑声,于连想:“如此这般,我算看到了自己处境的另一极端。想我一年没二十金币进款,却和每小时有二十金币进账的人平起平坐,而此人还受尽众人奚落……这类见
闻,倒是医治贪欲的良药。”
①均为保王党报纸,不同的是,《每日新闻》支持波林尼雅克出任首相,《法兰西新闻报》则保现任首相维莱尔。
②巴齐勒为博马舍《费加罗的婚姻》中的人物。司汤达可能误记,台词“这简直是个强盗窝”,剧中为霸尔多洛想到巴齐勒时所说。参见该剧第一幕第四场。
③指贝朗瑞,诗人于1828年曾被判刑和罚款。
5 敏感的心灵与虔诚的贵妇
听惯了平淡无奇的话,一旦听到稍微活泼一点的想
法就会视为粗野。谁说得尖新别致,谁就活该倒霉!
——福勃拉
试用几月之后,到爵府总管送来第三季度薪俸的时候,于连已很受器重。拉穆尔先生曾委派他兼管布列塔尼和诺曼底的两处田产,为此于连常出远门。跟弗利赖神甫打出名的那场官司,有
关函件,也由他主管。此中方略,彼拉神甫业已指点过他。
侯爵阅处文件,随事制宜,旁批数语;于连根据批语拟成的函件,侯爵差不多封封签字照发。
神学院的教长埋怨于连不够勤奋,但并不因此不把他看成佼佼者之一。头绪纷繁的工作,于连都以有志不舒的郁勃劲儿去料理,他从内地带来的鲜嫩皮色也很快消退以尽。苍白的脸色,在
年轻的神学士同学眼里,反倒成了一种美德。比起贝藏松的同窗,他们远不是那么可恶,看到一枚银币也远不是那么卑躬屈膝。他们都以为他有肺病。侯爵曾赏他一匹马。于连担心骑马出
去给人撞见,对外便说,他是遵医嘱,才做骑马运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