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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与黑(7)

作者:司汤达

于连刚走进家门,就感到肩膀被老父有力的手摁住,他浑身一哆嗦,等着挨揍。

“老实回答,不许撒谎。”老头儿粗声粗气,冲着于连耳朵使劲嚷嚷,同时用手一拨,像小孩子摆弄铅皮兵一样,将他身子拨转过来。于连又黑又大的眼睛,含着一泡泪水,劈面碰见老木

匠灰溜溜恶狠狠的小眼睛,老木匠恨不能把儿子的心思一眼看透。

①即《拿破仑回忆录》,由其副官拉斯卡斯根据拿破仑流放圣赫勒拿岛期间的言谈编撰成书,于1823年问世。此处,司汤达把自己对这部著作的浓厚兴趣转嫁于小说主人公于连其人。司

汤达1824年在《英国通讯》中曾言及:欧洲晚近二十年所出诸书,以此书最为有用。下文多次提到“那本书”“那本给他勇气的书”“启示录”,俱暗指此回忆录。

5 讨价还价

尽量拖延,挽救局面。

——恩尼乌斯

“能回答,就老实回答,不许撒谎,你这只知啃书本的狗东西。瑞那夫人,你是怎么认识的?跟她说过什么话来着?”

“我从没跟她说过话,”于连答道,“除了在礼拜堂,我从来没见过这位太太。”

“那你眼睛准盯着她看,不要脸的东西!”

“绝对没有的事!你知道,在礼拜堂里,我眼睛只看天主。”于连补上一句,带点儿虚伪的表情,这样可以免得再挨巴掌。

“不管怎么说,这里面必定有什么名堂。”狡猾的乡巴佬顶了一句,停了一会儿,又说,“你的事儿,别人就甭想弄清楚,要不得的伪君子。得啦,这回可以甩掉你这个包袱了;没你,我

的轮锯只会转得更顺溜。神甫还是谁,受了你笼络,给你谋了个好差事。滚去把铺盖卷收拾好,回头领你上瑞那先生家,给他们孩子当家庭教师去。”

“叫我去,有什么好处呢?”

“管吃管穿,还有三百法郎的薪水。”

“当佣人,我可不干。”

“畜生,谁跟你说去当佣人,难道我乐意叫自己儿子去当佣人?”

“那我跟谁一起吃饭呢?”

一句话把索雷尔老头问住了,感到再谈下去,保不定会说错话儿。他就索性发脾气,把于连骂得狗血喷头,说他嘴馋贪吃,接着扔下他不管,跑去跟另外两个儿子商量。

过了一会儿,于连看到他们仨支着斧头,在那里密谈。看了半天,仍猜不出究竟,便踅到轮锯的另一边,免得自己给他们看了去。这个意想不到的消息,会使他的命运为之改观,倒要好好

想想,但觉得此刻无法审慎考虑,因为一心揣想着瑞那先生漂亮的府第会何等纷华盛丽。

“这一切我宁可放弃,”他转念又想,“也不能降格跟佣人一道吃饭;爸要是强迫我,我就去死。我手头有十五法郎八个苏的积蓄,还不如今夜就逃。走小路不用怕宪兵,两天就能到贝藏

松,去入伍当兵;不得已,就越过边境到瑞士去。不过这么一来,前程就谈不上了,抱负也完了,更甭提教士这份位尊势重的美差了。”

与佣人共食的羞恶心理,在于连并非与生俱来的;为了出人头地,再难堪的事,他都肯做得。这种厌恶情绪,是读卢梭的《忏悔录》①读来的;他就是凭借这本书,臆想着世界的千态万

状。此书,可与拿破仑大军的《帝国军报》及《圣赫勒拿岛回忆录》鼎足而三,成为他的全部经典。为这三部书,他可以舍生忘死。别的书籍,他一概不信。听了老军医一句话,便认定天

下其余的书,都是连篇累牍的谎言,都是宵小之徒以求荣进的杜撰。

于连除了一颗炽热的心,还有一副常见痴子才有的惊人记忆。他看出,自己日后的出息,都要仰仗谢朗神甫;为了博得这位老教士的欢心,他把拉丁文《新约》背得滚瓜烂熟。默思德

(M.deMaistre)的《教皇论》,他也能背得。但无论《新约》,还是《教皇论》,要谈信仰,他都甚为淡薄。

索雷尔和他儿子,仿佛彼此有过默契,这天都回避着互不说话。黄昏时分,于连到神甫家去上神学课,对这项出格的提议,他认为还是保持谨慎,不露口风为好。心里想:也许是个骗局,

要装得忘记才对。

瑞那先生在第二天一清早,就派人来叫索雷尔老爹。老头儿让人家等了一两个钟头才到,一进门就连连道歉,频频鞠躬。表示过种种异议之后,索雷尔才弄明白,他儿子将跟先生太太同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