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膳,遇有宴请,才单独与几位少爷在另外房间进餐。看到市长大人急切的心情,索雷尔本来就爱节外生枝,这时就越发吹毛求疵,加上心里不无疑虑和惊异,便提出要看看儿子来后的卧
室。房间十分宽敞,家具也十分雅洁,几个佣人正忙着把三个孩子的床具搬进去。见此情形,这乡巴佬灵机一动,这次更有把握了,马上提出要看看给他儿子穿的衣服。瑞那先生打开写字
台,取出一百法郎。
“你把这笔钱拿去,让你儿子上杜朗先生的铺子定做一身黑礼服。”
“万一我把他从府上领回去,”乡巴佬这时把客套礼数都忘了,“这身黑礼服还能归他吗?”
“那不成问题。”
“唉,那敢情好!”索雷尔拖长了声音说,“这里还有一桩事,要合计合计,就是你先生能出多少钱。”
“怎么!”瑞那先生吼了起来,“昨天不是已经谈妥了吗?我出三百法郎。这数目已经很高,甚至太高了点儿。”
“这是你出的价,我不否认,”索雷尔老头一字一句,说得更慢了。他突然福至心灵——只有对弗朗什—孔泰农民不甚了解的人,才会感到惊讶——眼睛直勾勾看着瑞那先生,补上一句
:“咱们在别处,可以要到更多。”
一听这话,市长脸色大变。不过,他马上镇静下来。经过长长两个小时的勾心斗角,那是每个字都不能随便说的,乡巴佬的奸猾,终于战胜有钱人的机敏,因为阔佬不一定非诡诈才有活路
。最后,有关于连新生活的诸多条款都一一谈定:年薪不但定为四百法郎,而且还得在月初预付。
“得啦!那就算三十五法郎。”瑞那先生说。
“您市长大人又有钱又大方,凑个整数儿,”乡巴佬用谄媚的口吻说,“就给三十六法郎吧。”②
瑞那先生愤然作色:“好,一言为定,别再啰嗦了。”口气很硬,乡巴佬心里明白,不能再一意孤行,现在该打住了。接下来,风势变了,瑞那先生看出索雷尔老头急于要代儿子领钱,这
第一个月的三十六法郎,他就无论如何不肯先交。市长先生蓦地想到,自己在讨价还价中的手段,等会儿大可以向太太吹嘘吹嘘。
“刚才给的一百法郎,请你退出来,”瑞那先生发起他的老爷脾气来,“杜朗先生还欠着我点儿钱呢。你儿子来了,我会领他去选衣料的。”
见市长先生态度强硬,索雷尔不敢造次,又恭恭敬敬客套起来,足足啰嗦了一刻钟。临末,看没什么别的便宜可占了,便抽身告退。老头儿最后一鞠躬,用这句话结束:“我这就把犬子送
到公馆来。”
市长先生的下属,每当想讨个好,就把他的住宅称作“公馆”。
回到锯木厂,索雷尔满处找儿子,也没找到。前途未卜,心存疑惑,于连半夜里就出门了,想给书籍和荣誉勋章找个安全处,便把所有这一切,统统送到他朋友家。那朋友叫傅凯,是年轻
的木材商,住在俯临维璃叶的高山上。
等于连一露面,做父亲的就骂开了:“懒骨头,你吃了我那么些年,天知道,我垫的饭钱,你将来顾不顾面子,会不会还我!把你的破烂提上,给我滚到市长家里去。”
没挨打,于连颇感意外,便匆匆走了。一俟看不到父亲可怕的身影,就立刻放慢脚步。他觉得到礼拜堂弯一下,对自己的虚伪手段,也许不无好处。
“虚伪手段!”这话你觉得奇怪?须知这个难听之词,这位年轻的乡民也是摸索了好一阵,才豁然憬悟的。
还在孩童时期,于连看到第六团的龙骑兵,身披长长的白大氅,头戴饰有黑鬣毛的亮银盔,他们刚从意大利凯旋而归,把坐骑往他家的窗栏上一拴;从这一刻起,他对当兵这一行,就疯魔
上了。之后,老军医跟他讲起拿破仑战役,大败奥军于洛迪桥、阿尔科拉、里沃利等地,听得他热血沸腾。他注意到,老人谛视自己的十字勋章时,眼睛里依然闪着灼热的光芒。
但是,于连十四岁那年,维璃叶开始造礼拜堂;对区区小城而言,这礼拜堂算得美轮美奂了。尤其是那四根大理石柱子,于连见后,徊徨三叹。四根立柱之所以出名,是因为治安法官与助
理司铎为此结下了深仇大恨。这位年轻司铎,是贝藏松派来的,被认为是圣公会的密探。治安法官,为了一点儿纠葛,险些丢了差事,至少公众都这么说。谁叫他胆敢跟教士抗衡的呢?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