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没用过这样巧妙的手段,去哄丈夫爱面子的心理。不到两个钟头工夫,她使丈夫认识到——而且总是用他自己找到的理由,对瓦勒诺应表示更多的友谊,甚至把艾莉莎再请回家来。瑞
那夫人真要有点儿雅量,才下得了决心跟这位造成她不幸的姑娘见面。但这个主意倒是来自于连的。
经过几次三番的指点,瑞那先生总算自己拿了主意,虽说想到这一层有点儿肉痛,即对他面子上最不好过的,就是在整个维璃叶闹得沸反盈天、议论纷纷之际,于连还留在城里,去当瓦勒
诺府的家庭教师。对于连来说,丐民收容所所长聘金优厚,固然是利之所在;但为瑞那先生的声誉计,倒恰好相反,于连宜离开维璃叶,进贝藏松或第戎的修道院。但是怎样才能左右他的
抉择?他此后又怎么生活?
瑞那先生看到立时就要破费钱钞,比他夫人还要绝望。这次晤谈,对她,像厌倦人生的烈性女子,取服一剂曼陀罗麻醉以死;即使她今后有所活动,也纯属惯性使然,自己已是万事不关心
了。正是出于这种心境,路易十四临终之际才会说:“想我曾是一国之君……”真是感慨良深!
翌日清晨,瑞那先生又接到一封匿名信。笔调极尽戏侮之能事,指桑骂槐之言,痛诋极毁之语,每一行里都有。这份大作,当是出诸某位嫉妒他的下属之手。此信又挑起他跟瓦勒诺决斗的
念头。他勇气陡增,竟想立即付诸行动。他独自出门,走进枪械店,买了两把手枪,吩咐装上子弹。
“总之,”他自解道,“即使拿破仑严苛的吏治卷土重来,我从无中饱私囊之举,自可扪心无愧。充其量,只是闭眼不管而已;我写字台里有一大堆信件可以证明,此乃不得已耳。”
瑞那夫人看到丈夫憋着一肚子火,甚感惊骇;又勾起她亡夫守寡的不祥念头,好不容易才推了开去。她跟丈夫关在房里密议,白说了几小时,新收到的匿名信使丈夫铁了心。最后,妻子总
算成功,把丈夫要打瓦勒诺耳光的勇气,化为给于连六百法郎的豪情,这笔钱相当于连进神学院一年的膳宿费。当初怎么会有这该死的念头,想到请个家庭教师到家里来;瑞那先生连连咒
骂产生这倒霉想法的日子,倒把匿名信这件事忘了。
他陡生一念,稍稍感到一点儿安慰,只是还没告诉妻子,那就是:若略施手腕,利用少年人心思活络,再送上一笔小数目,希望于连能拒绝瓦勒诺的重金礼聘。
瑞那夫人煞费口舌,向于连证明:为照顾她丈夫的面子,放弃收容所所长公开开价八百法郎的职位,他便可以问心无愧地接受一点儿赔补。
“不过,”于连一再说,“我从来没——连一忽儿也没——打算接受瓦勒诺的聘请。你已使我太习惯于高雅的人生了,以至不堪俗流,那些人的粗鄙我会受不了的。”
穷,这个紧迫的现实问题,以其无情的铁腕,逼使于连降志就范。他凭着傲气,幻想把维璃叶市长的赠金,权充借款接受下来,再出具一份契据,言明五年后连本带利一次归楚。
瑞那夫人有几千法郎,一直藏在一个小山洞里。她赔着小心,提议相赠与他,但她预感到,会遭到愤然拒绝的。
“你难道想使我们的情谊,”于连质问,“变成可憎的回忆吗?”
于连终于离开了维璃叶。瑞那先生大喜过望:正当要从市长手里接钱的当口,于连自感太轻贱,当即回绝。这一下瑞那先生高兴得眼泪都涌了出来,扑上去跟于连抱头勾颈。于连要对方出
具一份品德证书,市长急切之中,竟找不到更漂亮的词句来称颂于连的品行。我们的英雄,手头已积有五个金路易,打算再向傅凯要同样一笔数目。
他心情非常激动。这维璃叶,留下他几多情爱。但才走出维璃叶三四里路,心里只想着另一种快乐,那就是去贝藏松一瞻首府风貌,看看这座军事名城的雄姿。
爱情的幻灭,是最难忍受的。这短短三天的离别,瑞那夫人靠一种绝望的爱才聊以排遣。生活之所以还过得去,是因为在她与极端的不幸之间,还存有与于连最后相见一次的希望。她屈指
计算还有多少小时,多少分钟,分隔着她与他。终于,在第三天夜里,她远远就听到约定的信号。冲破千难万险,于连终于出现在她的面前。
这时,她心里只存一个念头:这是我跟他的最后一面。对这位相好的殷勤急切,她毫无反应,好像只剩一口气的活尸。即使她迸出一句话,说她爱他,也是笨嘴拙舌的,倒似乎证明与此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