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取了十二块松板,亲自扛在肩上,沿着大街送过去。又向一位老相识借来锯子刨子,立时做成一个书橱,把谢朗神甫的书整整齐齐排好。
“我原以为浮华世界已把你腐蚀得差不多了,”老人说着,高兴得泪花滚滚,“那身光鲜的仪卫制服给你招来了多少冤家!这么一来,算抵过了那桩孩子气的蠢事。”
瑞那先生曾关照于连住到他维璃叶的府上去,所以无人疑心发生了什么事。于连到后的第三天,看到一位并非等闲之辈,也即堂堂行政长官莫吉鸿,排闼直入,走进他的房间。经过足足两
小时的闲聊和抱怨,什么人心险恶啦,理财司库有欠廉洁啦,可怜法兰西大难临头啦,等等,于连到最后才依稀明白此公的来意,当时两人已经站在楼梯口了。这位半失宠的家庭教师,怀
着适当的敬意,送日后某幸运省的省长出来,忽然,这位未来省长关心起于连的前程,夸他淡泊名利,等等。最后,莫吉鸿先生和蔼如慈父,双手抱住于连,建议他改换门庭,离开瑞那先
生,去为某位高官效劳,因为那长官家里也有孩子要教育,而且东家会像菲力普王一样感谢上苍,不过不是感谢上苍赐予他子女,而是赐予他子女有缘亲近于连。“给他们当家庭教师,年
薪可得八百法郎,还不是逐月支付,那样做不够贵族气派,”莫吉鸿先生补充说,“而是按季预付。”
现在轮到于连答话了。于连等这开口机会已等了一个半钟头,已几近不耐烦了。他的答复可谓完美无缺,尤其冗长得像主教的训谕;你可以做各种理解,但是没有一句是说得明明白白的。
里面既有对瑞那先生的尊崇,也有对维璃叶公众的敬重,更少不了对遐迩闻名的行政长官的感谢。这位长官遇到一位比自己更花言巧语的对手,吃惊不小,想套一句确凿的话出来,只是白
费半天力气。于连得意之下,觉得机不可失,宜多加操练。把答复的话,换一套措辞,又说了一遍。从来没有一位博辩纵横的大臣,看到议会聚议既久行将结束之前,阁员纷纷醒来神旺气
健之际,独自滔滔不绝说了一大堆话,却滴水不漏没多少内容。等莫吉鸿先生转身一走,于连高兴得像疯子,哈哈大笑起来。为了施展一下伶牙俐齿的谈锋,当下给瑞那先生修书一封,长
达九页,详述来客所谈的一切,最后做卑谦状,请东家多多指教。“那位礼贤下士的人姓甚名谁,莫吉鸿这混蛋居然没告诉我。”他思忖道,“敢情是瓦勒诺,见我流放到维璃叶,想必看
出他的匿名信奏效了。”
快信发出后,于连快活得像猎人趁秋日晴朗,一早就钻进猎物充盈的原野一样,出门去见谢朗神甫,想听听神甫的高见。但在到神甫住处之前,上天有意为他安排一桩快事,让他半路上幸
遇瓦勒诺先生。他对瓦勒诺并不隐瞒痛心事:一个像他这样的穷孩子,本当矢志于上天感召他的圣职。但在下界,光有志向并不能解决一切。为了使自己有资格进入救世主葡萄园耕耘,又
不至于过分配不上那些学问深湛的同道,他尤需要深造;而要进贝藏松神学院,两年期限里所费不赀,就需要有点儿积蓄,而要有点儿积蓄,拿按季付的八百法郎年薪,自然比逐月要吃空
的六百法郎,易于为功。不过,从另一方面说,上天把他安插在瑞那家的少爷身边,尤其感应他对孩子一种特别眷恋的感情,难道不是指点他,不教他们而去教别的孩子,似非所宜?……
帝政时代注重办事雷厉风行,现在则强调要能说会道,于连可以说把谈玄说理的本领发挥到了极致,以至到最后,他对自己的腔调都感到厌烦了。
于连刚回屋,就看到瓦勒诺府的一名当差,全身号衣,手持一张请柬,请他当天中午赴宴;那当差为找他,已跑遍了全城。
此公的家,于连从未去过。仅仅在几天之前,还净在想用什么办法,把他痛打一顿,而不致涉讼吃官司。虽然宴请定于午后一点,于连觉得提前半小时就上公事房拜谒收容所所长,更显得
尊敬。只见瓦勒诺雄踞在一大堆卷宗纸夹之间,以示身价不凡。他浓黑的颊髭,密实的头发,斜戴在头顶心上的希腊式便帽,硕大无朋的烟斗,铺金绣银的拖鞋,胸前纵横交错的粗大金链
,以及一个内地金融家自以为正交上桃花运的所有饰物,丝毫震慑不了于连,反而使他想起那一顿挂在账上的痛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