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那夫人见他既笨拙,又莽撞,惊愕了半晌。“这是爱的羞怯,活脱是个才子!”她百词慰解,心里有说不出的愉快,“艾莉莎情笃意深,他会一点儿不动心,可能吗?”
为接待布雷专区行政长官莫吉鸿先生的来访,瑞那夫人在午饭后,回进客厅,坐在一个高高的小型壁毯绷架前做十字挑花。戴薇尔夫人坐在她旁边。就是这样一个显眼的位置,而且还是光
天化日之下,我们的英雄觉得有机可乘,把靴子伸过去,想踩瑞那夫人的秀脚;而她那来自巴黎的网眼长袜和漂亮瘦鞋,显然正吸引着那位风流长官的目光。
瑞那夫人担惊受怕之余,故意让剪刀、绒团、绷针等失手掉下;这样一来,可遮掩于连的轻举妄动,好像是他看到剪刀下坠,慌忙想用脚去挡似的。碰巧这把英国剪刀跌断了,瑞那夫人连
连表示惋惜,还怪于连当时坐得不够近。
“剪刀滑下来,你比我先看到,应该能够拦住。你这倒好,白热心一场,反重重踩了我一脚。”
这番说词,可以瞒过行政长官,却瞒不过戴薇尔夫人。她想:“这小伙子人虽长得漂亮,动作却够愣的!这类过错,照省城的规矩,也是不能原谅的。”
瑞那夫人伺机也关照他:“放谨慎点儿,我命令你。”
于连觉出自己的笨拙,大为气恼。他盘算了半天,该不该对“我命令你”这句话生气。真是迂到了家,才会这么想:如果涉及孩子教育问题,她可以对我说“我命令你”;但事关情爱,
前提在于彼此平等。没有平等,何论爱情……于是,山环水复,净想些关于平等的醒世恒言。高乃依的这句诗,是几天前刚跟戴薇尔夫人学来的,他愤愤然一再吟诵:
……爱情
造就平等,不用再把平等追寻
于连有生以来还不曾有过相好的,却一心要扮荒唐的唐璜角色。他这一天的表演,真是蠢得要命。总算还有这点儿自知之明:他为瑞那夫人,也为自己所讨厌。看到日落西山,想到夜色昏
蒙中又要去花园里陪坐,不免忧心忡忡。于是,便对瑞那先生说,他要回维璃叶去见谢朗神甫。晚饭一吃完就动身,挨到深更半夜才回来。
在维璃叶,碰上谢朗神甫正忙于搬家。神甫终于给撤职了,接任的是助理司铎马仕龙。于连在场,能为善良的神甫助一臂之力。他想到应该写封信给傅凯,告以内心那不可抗拒的奉教志向
,一度阻止自己接受他好意的提议,现在看到这样的不平事儿,也许不进教会对拯救自己的灵魂更为有利。
于连简直要为自己的精明喝彩:就维璃叶本堂神甫去职一事,为自己留出了条后路,一旦可悲的谨小慎微压倒豪情胜慨,他还可以回过头来,考虑去做生意经商致富。
15 鸡叫
爱情一字,拉丁文作amor,
起始于爱慕,终极于死亡,
但在此前,是无尽的怅惘,
忧伤,悲泣,欺骗,罪恶,懊丧。
——《爱情礼赞》
于连常无端地自以为很机敏。他果真机灵,那么,在第二天,对自己维璃叶之行所产生的效果,就该额手称庆了。原来,他的怯头怯脑,因人一走,大家都忘了。这天,他心情还是怏怏不
乐。黄昏时,刚有个荒唐想法,就马上告诉了瑞那夫人,也真匆遽得可以。
那时大家在花园里刚坐定,不等天黑透,于连就把嘴凑近瑞那夫人耳际,顾不得会不会连累美人,就对她说:“夫人,今夜两点,我到你房里去,有话要对你说。”
于连提心吊胆,生怕这请求会给接受下来。扮演引诱良家妇女的角色,他心里也不轻松;要是顺着自己性子,他宁愿在房里躲几天,再也不见这两位太太的。他明白,自己昨天的一着高招
,已把前一天的好印象破坏完了,现在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这种放肆的话语亏他敢提出来,瑞那夫人回话的口气,的确十分生气,并没夸大。从她简短的答话中,于连咂摸出轻蔑的含义。虽然回答得很轻,他确信听到了一个“去”字。于连推说有
事要吩咐孩子,径自到他们房间去了。回来后,就坐在戴薇尔夫人身边,故意与瑞那夫人隔得远远的,这样可免得去握她的手。谈话都是正经题目,于连应付得很好,中间偶有短暂的沉默
,也够他伤脑筋的。他暗暗发急:“怎么会想不出个点子来,逼她一逼,让她做出点儿亲热的表示;正是这类毫不含糊的表示,使我在三天前相信,她是属于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