赦还救不了他,那他的死等于是一种自杀……’”
玛娣儿特未及见到的事,当然无法相告:就是弗利赖神甫看到于连已经无望,想自己可在玛娣儿特身边顶他的缺,于实现自己的野心不为无益。
心头火起而又无可奈何,加上种种拂意事,于连几乎控制不住自己,便对玛娣儿特说:“你去为我望一台弥撒,让我安静一会儿。”玛娣儿特对瑞那夫人的频频来访,本来就很妒忌,而且
方才得知她已离去,不难明白于连发脾气的原因,就大放悲声,哭了起来。
她倒是真的伤心,于连看了,更加气上加气。他切盼能独自待一会儿,又怎样才能得到呢?
玛娣儿特想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试了半天,临了还是只得撇下他一人。但她前脚刚走,傅凯后脚就到了。
“我想独自待一会儿,”于连对这位忠心耿耿的朋友说。看到傅凯迟疑不去,便说,“我正在写请求特赦的呈文……还有……行行好,别再跟我谈死的事。如果我那天有什么特别的事要人
帮忙,第一个就会想到你的。”
于连终于能独自清静点儿了,却觉得比刚才还要沮丧,还要胆怯。这颗大见衰弱的心魂,所剩得的一点力气,在向玛娣儿特和傅凯掩饰自己情绪时,已消耗殆尽。
到了傍晚,有个想法使他感到点安慰:“今天早上,死亡向我毕露其丑态时,要是有人通知我立即行刑,公众射来的目光会像一根根针,刺激我的荣耀感,虽则身姿会有点发僵,像胆小鬼
进豪华客厅一样。内地看客中倘有明眼人,当能猜出,但不会看到……我的怯懦。”
这样通前彻后想过之后,他的痛苦好像减轻了些。“我眼下是懦夫一个,”他吟唱似的重复道,“但却无人知晓,无人知晓。”
第二天,还有件更不愉快的事在等他。很久以来,他父亲便说要来探望;不料这天于连还没醒,白发苍苍的老木匠已经出现在牢房里。
于连自己感到心虚,等着听最难堪的责备吧。好像还嫌痛苦得不够似的,这天早晨,他对自己的不喜欢父亲,大为悔恨。
管钥匙的人在一旁打扫牢房,于连心里想:“是老天爷把我们送到世上来,你挤我挨,彼此阴损,事儿几乎都做绝了。这不,在我将死未死之际,他来对我下这最后的一击。”
等到没有旁人在场了,老头儿就开始严斥不孝子。
于连忍不住掉下泪来。他发狠自责:“多么没出息的软弱!他会到处宣扬,说我如何如何缺乏勇气。而对瓦勒诺,对称霸维璃叶的伪君子,又该是多大的胜利!他们这批人在法国很了不得
,囊括了社会上所有的好处。到目前为止,我至少可以自诩:‘钱他们到手了,不假;所有荣誉,也接二连三降临他们头上。但,不才我,有的是高尚的心灵!’
“可是,这位是人人都会相信的见证人,他会向全维璃叶证实,而且不惜夸大其词,说我于连在死亡面前如何胆小!把我在这场大家都关注的考验中描绘成一个软骨头!”
于连已经到了绝望的边缘,不知怎样才能把父亲打发走。虚与委蛇,瞒过这精明的老头,此刻真感到力不从心。
他在心里把各种可能迅速捋过一遍。
“我存着不少钱呢!”他猝然间迸出这句话来。
这句天才独到的话,改变了老人的脸色,也改变了于连的地位。
“这笔钱,怎么处理好呢?”于连又说,他心情平静多了。这句话的效验,足以把自己无足轻重之感一扫而空。
老木匠利欲熏心,想这笔钱可不能放跑,而于连好像要留出一部分给两个哥哥。老头儿劲道十足,唠叨了半天,于连现在可以带点揶揄的口气了。
“是呀!关于立遗嘱的事,主已给了我启示。两个哥哥,我每人给留一千法郎,其余的统统归你。”
老头儿说:“那太好啦。其余的就该归我。既然主已开恩,感化了你这颗心,那么,如果你愿意像一个善良的基督徒那样死去,就该把积欠的债都还清。你的膳食费、教育费,都是我垫付
的,你却没想到……”
最后,于连得以独自一人静一静了,不禁悲从中来:“这就是父爱,这就是父爱!”
未几,狱卒走了进来。
“先生,亲属探监之后,我照例给我的上宾送上一瓶上好的香槟。价钱稍贵一点,六个法郎一瓶,但喝了叫人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