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性格,是会娶玛娣儿特的,而且,凭良心说,他这样做是对的。玛娣儿特会把他调教成一个人物:
一种具有远大抱负的坚毅性格,
自能支配凡夫俗子的粗鄙头脑。
“啊!这倒有趣:自从得知死刑已成定局,生平念过的诗句都会陆续奔凑到脑中来,这是夕阳晚照的征候……”
玛娣儿特语声幽咽,翻来覆去地说:“他在隔壁房里。”临末,于连才注意到这句话。他想:“她的声音一丝半气的,但口气仍不脱专横的习性。低声细语,是为了压住不发火。”
“谁在那里?”于连温言问道。
“律师,要你在上诉的状子上签字。”
“我又不要上诉。”
“怎么!不上诉?”她陡地站了起来,满眼怒火,“请问,为什么?”
“因为,此刻,我感到自己有股英锐之气,可以慷慨赴死,不致惹人嗤笑。谁敢担保,在这潮湿的地牢里关上两个月,我还有同样好的精神?见教士,见父亲,这都是预料中的事……世上
再也没有比这更教人头痛的事了。还不如让我就死吧。”
这出乎意料的对立,把玛娣儿特性格中的高傲成分唤醒了。贝藏松这地牢开门之前,她没能见到弗利赖神甫,于是把满腔怒火统统发在了于连头上。她固然疼于连,但有长长一刻钟工夫,
责怪起他脾气太犟,恨自己爱错了人;于连从她的辞色里,再次发现早先在公馆藏书室频频飨他以侮慢之词的这颗高贵的灵魂。
“以贵家族的荣耀计,上天真该把你生为男子才对,”于连对她说。
“至于我,”他想,“如果还要在这鬼地方泡上两个月,受尽贵族老爷的侮辱诋毁而以这疯婆子的咒骂为唯一的安慰,我真是犯贱啦……也罢,后天清晨,就得跟一个不动声色、特别灵
巧的家伙拼个死活……‘特别灵巧’,魔鬼一方这么说,‘刀起头落,十拿九稳’。”
“也罢,就这样,好极了。(玛娣儿特滔滔不绝,还在劝说。)对不起,不,”他喃喃自语,“我决不上诉。”
一经决定,他又坠入漫无涯际的遐想里……六点钟,邮差像往常一样路过,送来报纸;八点钟,瑞那先生看完报,艾莉莎轻手轻脚,走来把报纸搁在她床头。过一会儿她醒来,看着报纸突
然大惊失色,那秀美的手颤抖不已,原来看到了这几个字:十点过五分,他一命呜呼。
她哭得热泪纵横,我知道她的脾气。我曾经想杀她。算了,一切都会遗忘。只有这个我想要她性命的女人,才会真心真意哭我的死。
“啊!这倒是个对照!”于连心里想。玛娣儿特又数落了他一刻钟,他只默念着瑞那夫人,虽然还不时回答玛娣儿特的问话,他实在无法把自己的忆念从维璃叶那间卧房移开。他看见贝藏
松的报纸放在橘黄色的绸被上,那只白嫩的手像抽筋一般,一把抓起报纸……瑞那夫人默默流泪……他跟着每一滴眼泪,沿着这迷人的粉颊蜿蜒而下……
拉穆尔小姐眼看从于连身上逼不出什么,便把律师请了进来。所幸这位律师是参加过一七九六年征意战争的退伍上尉,跟马尼埃尔[35]并肩作过战。
按例行公事,律师把死囚犯的决定驳了回去。于连为了表示敬意,把自己的理由一一解释给律师听。
“凭良心说,我会跟你一样想法,”费力克斯·法诺最后这么说;费力克斯·法诺,是律师的名字,“你有整整三天可以提出上诉;我哪天都能来,这是我的职分。这两个月里,如果监狱
底下火山爆发,你就得救了。你也可以病死的,”他看着于连说。
于连握着他的手:“多谢多谢,你是一个正派人。尊见我一定好好考虑。”
等玛娣儿特终于和律师一起退出,于连感到自己对律师,比对玛娣儿特,更要亲切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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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时之后,浓睡中的他,感到有泪水滴在他手上,顿时醒了过来。“唉!又是玛娣儿特,”他迷蒙中想道,“她不肯放弃自己主张,想用温情来动摇我的决心。”想到又要重见这感天动
地的场面,他深感厌倦,都懒得睁开眼来。这当口,白费戈望妻而逃的诗句[36],兜上心来。
忽听得一声叹息,有点特别:睁眼一看,原来是瑞那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