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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与黑(114)

作者:司汤达

阿尔泰米拉看到是她,不胜讶异;于连却连看都不屑一看。

“请注意,我策动的那场革命之所以没成功,”阿尔泰米拉伯爵继续说,“就是因为我不愿砍掉三个脑袋,把七八百万现金分给党人,钱库里放着这笔巨款,钥匙就在我手上。首义前,王

上跟我一直你我相称,现在是巴不得把我吊死了。假如我砍了三个脑袋,分了钱库巨款,国王反会赐我最高勋章,因为我至少执掌半壁天下,敝国说不定还会有一部宪章……世事原是一局

棋。”

“这么说来,”于连双眼冒火,“那时你不谙此道,要是如今……”

“你是不是想说,如今我会砍人脑袋,不当吉伦特温和派,像你那天话中暗示的那样……”阿尔泰米拉神情忧伤地说,“我可以告诉你,决斗杀人,比借手刽子手,要漂亮得多。”

“当然!”于连说,“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我要不是这样微不足道,而有几分权势,就会吊死三个人,去救四个人的命。”

于连双目灼灼,露出敢作敢为的热忱,和对世人浅见薄识的蔑视。拉穆尔小姐离他很近,两人眼睛遇个正着,于连眼中的蔑视,非但没易为和悦之色,反而变本加厉了。

玛娣儿特大感拂逆,但要忘掉于连已势所不能,便悻悻然拖着哥哥离去。

“我该喝点‘潘趣酒’(punch),痛痛快快跳一回,”她心里想,“挑个好搭档,不顾一切出出风头。好,这位菲华格伯爵是出名的放肆家伙。”她接受他的邀请,步入舞池。她想:“

现在让大家看看,两人之中谁更放肆,不过要把他奚落个够,先得叫他说话。”很快,四组舞的下半场成了虚应故事,玛娣儿特的刻薄话,谁也不愿漏掉一句。菲华格先生弄得心慌意乱,

脑子里空空如也,没有思想,只能靠说好话,赔笑脸,凑趣应付。玛娣儿特憋了一肚子气,对他非常不客气,简直当成一个仇敌。她跳舞一直跳到天亮,退场的时候累得不行。坐上马车,

还剩的一点力气,正好吊住她去咂摸闲愁滋味,悲苦情怀。是呀,她受于连鄙薄,却无法鄙薄于连。

于连兴高采烈达于极点,不觉陶醉在音乐、鲜花、美女和优雅的环境里,尤其陶醉在自己的畅想里,梦想自己的荣耀和人类的自由。

“多华丽的舞会呀,”他对伯爵说,“这里真是什么也不缺了。”

“恰恰缺了思想。”阿尔泰米拉答道,脸上露出鄙夷不屑的神情;这轻蔑之意,因礼貌上宜加掩饰,反而显得更加刺眼。

“有阁下在此呐,伯爵先生。而且传播的还是密谋思想,不是吗?”

“之所以在这儿,是依仗我的姓氏。但是,你们那些客厅里,思想是为人憎恶的。思想以不超过俏皮的歌词为限,这样才能受到夸奖。但是,人会思索,他的俏皮话如果新奇有力,你们就

说他玩世不恭。你们的法官,不是用这个罪名,加在作家库里埃的头上吗?不是把他,如同诗人贝朗瑞那样,关进了监狱?在你们法国,凡智力稍有可取的人,圣公会就把他送上轻罪法庭

,上流社会就拍手称快。

“那是因为你们的社会已经老朽,特别注重体统……你们那些人,水平永远不会高出军旅之勇:贵国可以产生骁勇过人的缪拉元帅,但绝不会出现高瞻远瞩的华盛顿。我在法国,所见都是

虚荣。说话有创见的人,不免口角俏俐,只要有一两句冒失话,主人就觉得受了轻慢。”

说到这儿,伯爵的马车顺带送于连回去,就在拉穆尔府邸前停住。于连对密谋家大为倾心。阿尔泰米拉,显然是出于深刻的了解,曾称赞他:“你没有法国人的轻浮,你懂得功利原则。”

于连正好在前天晚上看过卡齐米尔·德拉维涅的悲剧《马利诺·法列罗》。

“伊斯拉埃尔·贝尔蒂西奥,不是比所有威尼斯贵族更有性格吗?”我们这位叛逆的平民想道,“那些威尼斯贵族,他们的族谱可以上溯到公元七〇〇年,查理曼大帝之前一个世纪,而今

晚雷兹爵府舞会上的贵族,即使门第煊赫,也只能勉强追溯到十三世纪。这些威尼斯贵族,尽管出身如何了得,而值得大家怀念的,却是伊斯拉埃尔·贝尔蒂西奥这样的普通木工。

“社会随心所欲,所有赐予的爵位,会给一场密谋统统取消。风云际会,一个人凭他对生死的态度,一上来就划定了他应占的地位。就连聪明才智,也会失去其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