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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与黑(102)

作者:司汤达

彼拉神甫曾领他去过几个詹森教团。有一发现,令他惊讶:在他头脑里,宗教思想,是跟伪善和发财观念密不可分的;而这些奉教虔诚的人,严于律己,口不言利,他大为赞赏。有几个詹

森教徒还把他引为知己,时进忠告。一个新的天地展现在他面前。詹森派教徒中,他结识一位阿尔泰米拉伯爵。此人身高六尺,是在本国被判处死刑而逃亡出来的自由党人,而且笃信宗教

。笃信宗教和热爱自由,两者成为怪异的对照,予于连很深的印象。

与诺尔拜少爷的关系,已趋冷淡。年轻伯爵觉得,其友朋跟于连开开玩笑,于连就反唇相讥,无乃太尖刻了点。有过一二次龃龉之后,于连决定再也不跟玛娣儿特小姐说话了。拉穆尔府的

人,对他依然彬彬有礼,但他自知地位已一落千丈。俗谚云:是新凡百好;他只能用内地人的见识,来解释这现象。

也许他比刚来的时候眼睛更亮了一点,或者初入巴黎社交场的感奋已烟消云散。

只要一放下工作,就烦闷不堪。身处上流社会,周旋进退,自有一套绝妙的礼仪,但这礼仪又因地位不同而极有分寸,极有差等——在礼的仪制下,导致情的枯索。一颗敏感一点的心,自

能看出其中的矫揉造作。

当然,我们可以责备内地人言谈平庸,不够礼貌,但他们答话的时候,总带一点热忱。拉穆尔府固然没伤于连的自尊,然而,通常到一天终了,他真想大哭一场。在内地,你进咖啡馆时绊

了一跤,侍者就会对你表示关切;如果摔得狼狈不堪,他会大表同情,把你听了禁受不住的话说上十遍。而巴黎人,则特别当心,躲到一边去偷着笑,让你始终是个局外人。

于连算不得可笑,却做出不少可笑的事,这里暂且略过不表。敏感过头,反干了笨事。他所有的消遣时光,都用于防范上:天天去练习射击,成了剑术名家的一位高足。一有空,不像从前

那样用来读书,而是跑到骑马场,要来最调皮的马骑。他同骑马师并辔出游,十次倒有九次给摔下马来。

他埋头工作,凡事守口如瓶,加上为人聪明,侯爵觉得他很合用,慢慢把棘手一点的事都交他办。侯爵身居要职,政务空闲之际,便来料理私事,亦显得精明过人。由于消息灵通,买卖公

债,总交好运,置进许多房产森林。只是很容易动肝火,不惜破费几百金币,去打区区几百法郎的官司。心高气傲的阔佬,他们做买卖是为了寻乐,而不是求利。侯爵深感爵府里需要有个

僚佐,银钱上的事能够料理得一清二楚,他想过问时便可一目了然。

拉穆尔夫人尽管生性谨饬,有时也要笑话于连。一颗敏感的心,常会有出其不意的举动,这正是名媛贵妇最怕的,因为有悖于体统。侯爵为于连说了两三次情:“他在你的客厅里或许是可

笑的,但在我的公事房里却是可贵的。”于连这一边呢,相信已握有侯爵夫人的秘密。只要一通报特·拉茹麻男爵到来,侯爵夫人便放下身份,觉得事事有趣。这位男爵面无表情,是个冷

冰冰的人。又矮又瘦又丑,但穿着非常讲究,时间都消磨在宫廷里,通常是对什么事都不说句什么话的。这就是他考虑事情的方式。拉穆尔夫人如能招他当女婿,那将是她感情生活里的一

桩幸事。

6 说话的腔调

他们崇高的使命,是对老百姓日常生活里的芝麻大事,平心静气加以评判。他们的全部智慧,是用来防止因小事而发大火,防止借名人之口,对传闻异词的事,大发雷霆。

——葛拉修斯

于连新来乍到,由于生性高傲,不爱问三问四,所以倒也没闹什么太大的乱子。一天,路遇急雨,他躲进圣奥诺雷街一家咖啡馆。这时,有个穿粗呢礼服的高个子,看到他阴鸷的目光有点

惊奇,也回看了他一眼,眼神完全像先前刚到贝藏松碰到的雅梦达小姐的情人。

于连对上次受辱轻易放过,犹时时痛切自责,面对这放肆的目光,自然咽不下这口气。他走过去,要求做出解释。穿礼服的人立刻报以满口脏话。咖啡馆的顾客都围了拢来,过路的行人也

在门口停住了脚步。出于内地人的防范心理,于连随身总带一支小手枪。他把手伸进袋里握住枪把,不免有点紧张。不过他很审慎,只反复说:“先生,请问府上地址?你才不在我眼里呢

!”

这两句话,他说了又说,引起围观人群的惊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