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二分点(equinoccio),昼夜平分点,黄道与天赤道的交点。
②亚历山大·冯.洪堡(AlexanderVonHumboldt,1769-1859),德国地理学家和博物学家。
“我有个弟弟,”他对她说,“他很快会来店里给我帮忙。”
阿玛兰妲感到受了侮辱,带着刻骨的怨恨告诉皮埃特罗·克雷斯皮,她下定决心要阻止姐姐的婚礼,就算横尸门前也在所不惜。意大利人对如此骇人的威胁大感震惊,忍不住告诉了丽贝卡。于是,因乌尔苏拉的繁忙一再推迟的旅行,在不到一个星期内就安排妥当。阿玛兰妲没有反对,但在与丽贝卡吻别的一刻,在她耳边轻轻说道:
“你别做梦了。就算把我赶到天边,我也能想办法让你结不成婚,哪怕要杀了你也不在乎。”
乌尔苏拉的离开,以及梅尔基亚德斯无形的存在——他继续悄无声息地在房间里游荡——使家里显得分外空旷。丽贝卡接管了日常家务,印第安女人负责照管面包房。每到傍晚,皮埃特罗·克雷斯皮就在一阵薰衣草的香风中到来,总带上一件玩具做礼物,他的未婚妻则在客厅里接待他,并敞开所有门窗以免引起风言风语。这种谨慎不免显得多余,因为意大利人已充分表明他的正派可靠,他甚至连姑娘的手都没有碰过,尽管她年内就将成为他的妻子。这样的来访很快使家里摆满了神奇的玩具。上了弦就能翩翩起舞的跳舞女郎,八音盒,奔跑的马儿,耍杂技的猴子,敲鼓的小丑,各种令人惊异的机械动物,皮埃特罗·克雷斯皮带来的这些玩具驱散了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心头悼念梅尔基亚德斯去世的悲痛,他又回到了过去那个钻研炼金术的时期。他生活在满是开膛破肚的动物、大卸八块的机件的天堂里,试图利用钟摆原理设计一套永动系统,使这些玩具趋于完善。奧雷里亚诺已经无心干活,专门教导小蕾梅黛丝读写。起初小女孩宁愿和自己的娃娃一起玩,全怪那个天天下午都来的男人,家里人总要她放下游戏,给她洗澡更衣,然后让她坐在客厅里接待他。但奥雷里亚诺的耐心和诚意最终赢得了她的好感,她甘愿好几个小时和他待在一起学习词语的含义,用彩色铅笔在本子上画小房子、畜栏里的奶牛、散发黄色光芒落到山背后的圆太阳。
只有丽贝卡受了阿玛兰妲的威胁一直闷闷不乐。她了解妹妹的性格,了解她的高傲,因她刻毒的怨恨而担惊受怕。她连续几个小时躲在浴室里吸吮手指,竭尽全力抗拒吃土的诱惑。为了摆脱心头的忧虑,她请庇拉尔·特尔内拉为自己推算未来。说了些模棱两可的套话之后,庇拉尔·特尔内拉给出了预言:
“只有等你父母人土为安,你才会幸福。”
丽贝卡一阵颤抖。她记起好像在梦里,看见还是小女孩的自己走进家门,带着衣箱、小木头摇椅和一个口袋,而她一直不知道口袋里面装的什么。她记起一位秃顶的先生,他身着亚麻衣裳,领口别着一粒金扣,但与金杯国王①毫无相似之处。她记起一位非常年轻美貌的女士,双手温和芬芳,与金元仆侍那双似乎患了风湿病的手相去甚远,那女士曾在她发间簪上鲜花,下午带她在一个绿色街巷的城镇中散步。
①“金杯”(copa)与后文中的“金元”(oro)、“宝剑”(espada)都是西班牙纸牌中的花色,“国王”、“骑士”、“仆侍”分别为每种花色中的第十二,第十一、第十张牌。
“我不明白。”她说。
庇拉尔·特尔内拉同样困惑。
“我也不明白,但牌上就是这么说的。”
丽贝卡被这解不开的谜团搅得忧心忡忡,便告诉了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他责怪她竟然相信纸牌的预言,自己却在暗中翻遍衣柜和衣箱,挪开家具,掀起床板和地板,四处寻找那个骨殖袋。他想起自从房子扩建以后就再没见过,便偷偷找来那些泥瓦匠,其中一个承认,当时嫌那袋子碍事就把它砌在了夹壁里。他们耳朵贴在墙上四处侦听,听了好几天终于听到了低沉的咯啦咯啦声,于是凿开墙壁,发现骨殖仍完好无损地保存在袋中。当天他们便把骨殖安葬在一个没有墓碑的坟茔里,就在梅尔基亚德斯的坟墓旁。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回到家,心里卸下了如同对普鲁邓希奥·阿基拉尔的回忆一样的良心重负。经过厨房的时候,他吻了一下丽贝卡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