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 经典文学 > 百年孤独(25)

百年孤独(25)

作者:加西亚•马尔克斯

三月的一个星期天,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和蕾梅黛丝·摩斯科特在尼卡诺尔·雷伊纳神甫于客厅里搭起的祭坛前结为夫妇。摩斯科特家四个星期以来的担惊受怕至此达到顶点,因为小蕾梅黛丝虽已进入青春期,却尚未摆脱童年的习惯。母亲已经给她讲授过青春期的变化,但二月的一个下午她仍然惊叫着冲进房间,打断了姐姐们和奥雷里亚诺的谈话,向他们展示内裤上一块巧克力色的污迹。于是婚礼定在一个月后举行。几乎没有足够的时间教会她自己洗澡穿衣,让她懂得最基本的家庭事务。他们让她在烧热的砖上小便,好摆脱尿床的习惯。他们还费了不少工夫才说服她相信夫妻间的秘密绝不可外传,因为她听说以后既惊惶又兴奋,恨不得和遇见的每一个人讨论新婚之夜的种种细节。这项工作颇费心神,但当预定的佳期到来,小女孩熟谙人情世故已经不逊于任何一位姐姐。堂阿波利纳尔·摩斯科特挽着她的手臂,在鞭炮声和数家乐队的乐声中走过鲜花与花环装点一新的街道。新娘挥手致意,并向在窗口为她祝福的人们表示感谢。奥雷里亚诺身着黑呢正装,脚穿带金属搭扣的漆皮靴,数年后面对行刑队时他穿的也是这一双。他在家门前迎接新娘,随后带她走向祭坛,整个过程中脸色极其苍白,喉咙里像有个硬球堵着。新娘却表现得自然得体,即使在奥雷里亚诺为她戴戒指却失手落地时也没有丝毫失态。四周一片耳语,宾客开始骚动,而她仍抬起戴着花边手套的手,无名指兀自不动,直到新郎赶在戒指滚到门口之前伸脚挡住,又面红耳赤地回到祭坛前。她母亲和姐姐们提心吊胆,生怕小女孩在仪式上有不得体的举动,结果倒是她们自己失态,冲上去吻她。从那天起,她就展示出责任感、大方的仪态,以及面对逆境仍波澜不惊的控制力。她还想到留下结婚蛋糕最好的部分,盛在盘里配上叉子端到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面前。身形魁梧的老人被绑在栗树树干上,蜷缩于棕榈叶顶棚下的一张小木凳上,饱经日晒雨淋已失去血色。他冲她感激地笑了笑,一边用手指抓蛋糕吃,一边哼着一首难以理解的圣诗。喧闹的庆典一直持续到星期一早上,其间唯一不幸的人是丽贝卡·布恩迪亚。这本该也是她的喜事。乌尔苏拉已同意在同一天为她举行婚礼,不料皮埃特罗·克雷斯皮星期五接到的一封信带来了他母亲病危的消息。婚礼推迟了。皮埃特罗·克雷斯皮接到信后一个小时即起程前往省城,在路上错过了与母亲的相遇,他母亲星期六晚上准时抵达马孔多,并在奥雷里亚诺的婚礼上献唱了本是为自己儿子婚礼准备的悲伤咏叹调。皮埃特罗·克雷斯皮为了及时赶回自己的婚礼,一路跑瘫了五匹马,但当他星期天午夜时分赶到的时候,能做的只剩下打扫喜事的残烛余烬。从未査出究竟是谁写了那封信。在乌尔苏拉的拷问下,阿玛兰妲气得哭了起来,对着木匠们尚未拆除的祭坛赌咒发誓以证明自己的无辜。

尼卡诺尔·雷伊纳神甫是堂阿波利纳尔·摩斯科特从大泽区请来主持婚礼的,这位老人因清苦的职业而变得刻板。他肤色阴沉,瘦得皮包骨,肚子却浑圆凸出,一副老好人的表情与其说是善良不如说是天真。他本打算婚礼结束后就回自己的教区,但马孔多居民的灵性贫瘠状态令他大吃一惊,他们按本性行事,肆无忌惮地繁衍生息,不给儿女施洗,不为节庆祝圣。考虑到世上没有别的地方更需要上帝的种子,他决定再待一个星期来教化犹太人和外邦人,使同居的合法化,让濒死的领圣礼。然而没有人理睬他。他们回答说这里很多年来没有神甫,大家一向都是直接和上帝解决灵魂问题,已经摆脱了致死之罪的污染。尼卡诺尔神甫厌倦了在旷野讲道,决心建造一座教堂,世界上最大的教堂,要有真人大小的圣徒群像和彩绘玻璃窗,要让人们从罗马来到这个不敬神的中心敬拜上帝。他托着一个小铜盘四处募捐。人们给了他不少捐资,但他想要更多,因为教堂得有一口钟声能震得溺水者浮出水面的大钟。他苦苦恳求,直到声音嘶哑,浑身骨头开始咯咯作响。到一个星期六,他连造门的钱都没募齐,不由陷入绝望。他临时在广场搭起一个祭坛,星期天就像失眠症时期一样摇着铃铛,召唤居民参加露天弥撒。一些人出于好奇,另一些人出于怀旧,还有些人唯恐上帝将他们对其代理人的轻慢视为对其本身的冒犯,都应邀而来。就这样,早上八点的时候半个镇子的人都聚集在广场上,听尼卡诺尔神甫用因乞讨变得嘶哑的嗓音咏唱福音书。最后,当人群开始散去,他举手提请大家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