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赵朴斋奉妹子之命亲往南市请施瑞生,瑞生并不在家,留张名片而已。朴斋暗想此刻径去覆命,必要说我不会干事,不若且去王阿二家,重联旧好,岂不妙哉?比及到了新街口,却因前番曾遭横逆,打破头颅,故此格外谨慎,先至隔壁访郭孝婆做个牵头,预为退步。郭孝婆欢颜晋接,像天上掉下来一般,安置朴斋于后半间稍待,自去唤过王阿二来。
王阿二见是朴斋,眉花眼笑,扭捏而前,亲亲热热的叫声“哥哥”,道:“房里去。”朴斋道:“就此地罢。”一面脱下青纱衫,挂在支帐竹竿上。王阿二遂央郭孝婆关照老娘姨,一面推朴斋坐于床沿,自己趴在朴斋身上,勾住脖项说道:“我嚜一直记挂死了你,你倒发了财了把我忘了!我不干!”朴斋就势两手合抱问道:“张先生可来?”王阿二道:“你还要说张先生!蹩脚了呀!我们这儿还欠十几块洋钱,不着杠!”
朴斋因历述昨日小村之言。王阿二跳起来道:“他有钱倒去幺二上攀相好!我明天去问他一声看!”朴斋按住道:“你去嚜,不要说起我!”王阿二道:“你放心,不关你事。”
说着,老娘姨送过烟茶二事,仍回隔壁看守空房。郭孝婆在外间听两人没些声息,知已入港,因恐他人再来打搅,亲去门前把风。哨探好一会,忽然听得后半间地板上历历碌碌,一阵脚声,不知何事,进内看时,只见赵朴斋手取长衫要穿,王阿二夺下不许,以致扭结做一处。郭孝婆道:“忙什么呀?”王阿二盛气诉道:“我跟他商量:‘可好借十块洋钱给我,烟钱上算好了。’他回报了我没有,倒站起来就走!”朴斋求告道:“我这时候没有嚜,过两天有了嚜拿来,好不好?”王阿二不依,道:“你要过两天嚜,长衫放在这儿,拿了十块洋钱来拿!”朴斋跺脚道:“你要我命了!教我回去说什么呀?”
郭孝婆做好做歹,自愿作保,要问朴斋定个日子。朴斋说是月底。郭孝婆道:“就是月底也没什么;不过到了月底,一定要拿来的。”王阿二给还长衫,亦着实嘱道:“月底你不拿来嚜,我自己到你鼎丰里来请你去吃碗茶!”
朴斋连声唯唯,脱身而逃,一路寻思,自悔自恨,却又无可如何;归至鼎丰里口,远远望见家门首停着两乘官轿,拴着一匹白马;踅进客堂,又有一个管家踞坐高椅,四名轿班列坐两旁。
朴斋上楼,正待回话,却值赵二宝陪客闲谈,不敢惊动,只在帘子缝里暗地张觑,两位客人,惟认识一位是葛仲英,那一位不认识的,身材俊雅,举止轩昂,觉得眼中不曾见过这等人物;仍即悄然下楼,踅出客堂,请那管家往后面帐房里坐。探问起来,方知他主人是天下闻名极富极贵的史三公子;祖籍金陵,出身翰苑;行年弱冠,别号天然;今为养疴起见,暂作沪上之游,赁居大桥一所高大洋房,十分凉爽,日与二三知己杯酒谈心;但半月以来尚未得一可意人儿承欢侍宴,未免辜负花晨月夕耳。
朴斋听说,极口奉承,不遗余力,并问知这管家姓王,唤做小王,系三公子贴身服侍掌管银钱的。朴斋意欲得其欢心,茶烟点心,络绎不绝。小王果然大喜。
将近上灯时候,娘姨阿虎传说,令相帮叫菜请客。朴斋得信,急去禀明母亲赵洪氏,拟另叫四色荤碟,四道大菜,专请管家。赵洪氏无不依从。等到楼上坐席以后,帐房里也摆将起来,奉小王上坐,朴斋在下相陪,吃得兴致飞扬,杯盘狼藉。
无如楼上这台酒仅请华铁眉朱蔼人两人,席间冷清清的,兼之这史三公子素性怯热,不耐久坐,出局一散,宾主四人,哄然出席,皆令轿班点灯,小王只得匆匆吃口干饭,趋出立候。三公子送过三位,然后小王伺候三公子登轿,自己上马,鱼贯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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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妓院男仆俗称“捞毛”,想指阴毛,因为妓女接客后洗濯,由男仆出去倒掉脚盆水。
◎在茶馆“吃讲茶”,请流氓出面评判曲直。
第三八回
史公馆痴心成好事
山家园雅集庆良辰
按赵朴斋眼看小王扬鞭出衖,转身进内见赵洪氏,告知史三公子的来历,赵洪氏甚是快慰;遂把那请客回话搁起不提。不想接连三日,天气异常酷热,并不见史三公子到来。
第四日,就是六月三十了,赵朴斋起个绝早,将私下积聚的洋钱凑成十圆,径往新街,敲开郭孝婆的门,亲手交明,嘱其代付。朴斋即时遄返,料定母亲妹子尚未起身,不致露出破绽。惟大姐阿巧勤于所事。朴斋进门,阿巧正立在客堂中蓬着头打呵欠。朴斋搭讪道:“还早呢,再睡会了呀。”阿巧道:“我们是要干活的。”朴斋道:“可要我来帮你做?”阿巧道是调戏,掉头不理。朴斋倒自以为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