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欲讲话,突然一个秃发书童唤出小王。小王就和书童偕行,不知甚事。朴斋吃毕饭,洗过脸,等得小王回房,提着空筐,告辞道谢。小王道:“三老爷睡着了,二小姐还要说句话。”
朴斋诺诺,仍跟定小王,绕出正屋帘前。小王令他暂候,传话进去。随有书童将帘子卷起钩住。赵二宝扶着阿虎,立在门限内说道:“回去跟妈说,我要初五才回来呢。局票来嚜,说是到苏州去了。”
朴斋也诺诺而出。小王竟送到大门之外,还说:“过两天来玩玩。”朴斋坐上东洋车,径回鼎丰里,把所见情形细细告诉母亲。赵洪氏欣羡之至。
迨初五日,赵朴斋预先往聚丰园定做精致点心,再往福利洋行将外国糖饼干水果各色买些。待至下午,小王顶马而来,接着两乘官轿,一乘中轿,齐于门首停下。中轿内走出阿虎,搀了赵二宝,随史公子进门。朴斋抢下打个千儿。三公子仍是颔首。
及到楼上房里,三公子即向二宝道:“教你妈出来见见。”二宝令阿虎去请。赵洪氏本不愿见,然无可辞,特换一套元色生丝衫裙,腼腆上楼,只叫得“三老爷”三字,脸上已涨得通红。三公子也只问问年纪饮食,便了。二宝乃向三公子道:“你坐会,我同妈下头去。”三公子道:“没什么事嚜,早点回去。”
二宝应“噢”,挈赵洪氏联步下楼,踅进后面小房间。洪氏始觉身心舒泰,因问二宝:“还要到哪去?”二宝道:“回去呀,还是他公馆里。”洪氏道:“这回去了,几天回来呀?”二宝道:“说不定。初七嚜山家园齐大人请他,他要同我一块去,到他花园里玩两天再说。”洪氏着实叮咛道:“你自己要当心!他们大爷脾气,要好的时候好像好得要命,推扳了一点点要板面孔的!”
二宝见说这话,向外一望,掩上房门,挨在洪氏身旁,切切说话;说这三公子承嗣三房,亲生这房虽已娶妻,尚未得子,那两房兼祧嗣母,商议各娶一妻,异居分炊,三公子恐娶来未必皆贤,故此因循不决。洪氏低声急问道:“那么有没说要娶你呢?”二宝道:“他说先到家里同他嗣母商量,还要说定了一个,这就两个一块娶了去。叫我生意不要做了,等他三个月,他预备好了再到上海。”
洪氏快活得嘻开嘴合不拢来。二宝又道:“这可教哥哥公馆里不要来,过两天做了舅爷坍台死了!水果也不要去买,他们好些在那里。应该要送他东西还怕我不晓得!”
洪氏听一句点一点头,没得半句回答。二宝再有多少话头,一时却想不起。洪氏催道:“有一会了,他一个人在那儿,你上去罢。”
二宝趔趄着脚儿,慢慢离了小房间;刚踅至楼梯半中间,从窗格眼张见帐房中朴斋与小王并头横在榻上吸烟,再有大姐阿巧紧靠榻前胡乱搭讪。二宝心中生气,纵步回房。
史三公子等二宝近身,随手拉她衣襟,悄说道:“回去了呀。还有什么事啊?”二宝见桌上摆着烧卖馒头之类,遂道:“你也吃点我们的点心。”三公子道:“你替我代吃了罢。”二宝只做没有听见,挣脱走开,令阿虎传命小王打轿。
三公子竟像新女婿样子,临行还叫二宝转禀洪氏,代言辞谢。洪氏怕羞不出,但将买的各色糖饼干水果装满筐中,付阿虎随轿带去。二宝回顾攒眉。洪氏附耳说道:“放在这儿没什么人吃呀,你拿了去给他们底下人,对不对?”
二宝不及阻挡,赶出门首,和三公子同时上轿。当下小王前驱,阿虎后殿,一行人滔滔泊泊往大桥北堍史公馆而归。看门军官挺立迎候。轿夫抬进院子,停在正屋阶前。史三公子赵二宝下轿登堂,并肩闲坐。
三公子见阿虎提进那筐,问:“是什么呀?”阿虎笑道:“倒是外国货,除了上海没有的。”三公子揭盖看时,呵呵大笑。二宝手抓一把,拣一粒松子,剥出仁儿,递过三公子嘴边,笑道:“你尝尝看,总算我妈一点意思。”三公子怃然正容,双手来接。引得二宝阿虎都笑。
三公子却唤秃发书童取那十景盆中供的香橼撤去,即换这糖饼干水果,分盛两盆,高庋天然几上。二宝见三公子如此志诚,感激非常,无须赘笔。
过了一日,正逢七夕佳期,史三公子绝早吩咐小王预备一切应用物件。赵二宝盛妆艳服,分外风流。待至十点钟时,接得催请条子,三公子二宝仍于堂前上轿,仅带小王阿虎同行,经大马路,过泥城桥,抵山家园齐公馆大门首。门上人禀请税驾花园;又穿过一条街,即到花园正门。门楣横额刻着“一笠园”三个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