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丁请进,轿子直抬至凤仪水阁才停。高亚白尹痴鸳迎于廊下。史天然赵二宝历阶而升,就于水阁中少坐。接着苏冠香姚文君林翠芬皆上前厮唤。史天然怪问何早。苏冠香道:“我们三个人来了两天了呀。”尹痴鸳道:“韵叟是个风流广大教主,前两天为了亚白文君两个人请他们吃‘合卺杯’,今天嚜专诚请阁下同贵相好做个‘乞巧会’。”
谈次,齐韵叟从阁右翩翩翔步而出。史天然口称“年伯”,揖见问安。齐韵叟谦逊两句,顾见赵二宝,问:“可是贵相好?”史天然应“是”。赵二宝也叫声“齐大人”。齐韵叟带笑近前携了赵二宝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一遍,转向高亚白尹痴鸳点点头道:“果然是好人家风范!”赵二宝见齐韵叟年逾耳顺,花白胡鬓,一片天真,十分恳挚,不觉乐于亲近起来。
于是大家坐定,随意闲谈。赵二宝终未稔熟,不甚酬对。齐韵叟教苏冠香领赵二宝去各处玩去。姚文君林翠芬亦自高兴。四人结队成群,就近从阁左下阶。阶下万竿修竹,绿荫森森,仅有一线羊肠曲径。竹穷径转,便得一溪,隐隐见隔溪树影中,金碧楼台,参差高下,只可望而不可即。
四人沿着溪岸穿入月牙式的十二回廊。廊之两头并嵌着草书石刻,其文曰“横波槛”。过了这廊则珠帘画栋,碧瓦文琉,耸翠凌云,流丹映日。不过上下三十二楹,插游于其中者,一若对溜连甍,千门万户,伥伥乎不知所之:故名之曰“大观楼”。楼前奇峰突起,是为“蜿蜒岭”。岭下有八角亭,是为“天心亭”。自堂距岭,新盖一座棕榈凉棚,以补其隙。棚下排列茉莉花三百余盆,宛然是“香雪海”。
四人各摘半开花蕊,簪于髻端。忽闻高处有人声唤,仰面看时,却系苏冠香的大姐,叫做小青,手执一枝荷花,独立亭中,笑而招手。苏冠香喊她下来,小青渺若罔闻,招手不止。姚文君如何耐得,飞身而上,直造其巅,不知为了甚么,张着两手,招得更急。林翠芬道:“我们也去看。”说着,纵步撩衣,愿为先导。苏冠香只得挈赵二宝从其后,遵循磴道,且止且行,娇喘微微,不胜困惫。
原来一笠园之名盖为一笠湖而起。其形象天之圜,故曰“笠”;约广十余亩,故曰“湖”。这一笠湖居于园中央,西南凤仪水阁之背,西北当蜿蜒岭之阳。从蜿蜒岭俯览全园,无不可见。
苏冠香赵二宝既至天心亭,遥望一笠湖东南角钓鱼矶畔有一簇红妆翠袖,攒聚成围,大姐娘姨络绎奔赴,问小青:“什么事?”小青道:“是个娘姨采了一朵荷花,看见个罾,随手就扳,刚刚扳着蛮大的金鲤鱼,这就大家在看。”苏冠香道:“我当看什么好东西,倒走得脚嚜疼死了!”赵二宝亦道:“我穿的平底鞋,都要跌哩。”
姚文君还嫌道不仔细,定欲亲往一观;趁问答时,早又一溜烟赶了去。林翠芬欲步后尘,那里还追得及。三人再坐一会,方慢慢踅上蜿蜒岭。林翠芬道:“我要去换衣裳。”就于大观楼前分路自去。
苏冠香见大观楼窗寮四敞,帘幕低垂,四五个管家,七手八脚调排桌椅,因问道:“可是在这儿吃酒?”管家道:“这儿是晚上,这时候便饭在凤仪水阁里吃了。”
苏冠香无语,挈赵二宝仍由原路同回凤仪水阁来。只见水阁中衣裳环佩,香风四流,又来了华铁眉葛仲英陶云甫朱蔼人四客,连孙素兰吴雪香覃丽娟林素芬皆已在座。惟姚文君脱去外罩衣服,单穿一件小袖官纱衫,靠在临湖窗槛上,把一把蒲葵扇不住的摇。苏冠香问道:“你跑了去有没看见?”
文君说不出话,努了努嘴。冠香回头去看,一只中号荷花缸放在冰桶架上,内盛着金鲤鱼,真有一尺多长。赵二宝也略瞟一眼。
当下掇开两只方桌,摆起十六碟八炒八菜寻常便菜,依照向例,各带相好,成双作对的就座。一桌为华铁眉葛仲英陶云甫朱蔼人,一桌为史天然高亚白尹痴鸳齐韵叟。大家举杯相属,俗礼胥捐。赵二宝尚觉含羞,垂手不动。齐韵叟说道:“你到这儿来,不要客气,吃酒吃饭总一块吃。你看她们呀。”
说时,果见姚文君夹了半只醉蟹,且剥且吃,且向赵二宝道:“你不吃,没谁来跟你客气,等会饿着。”苏冠香笑着,执箸相让,夹块排南,送过赵二宝面前。二宝才也吃些。高亚白忽问道:“她自己身体嚜,为什么做倌人?”史天然代答道:“总不过是过不下去。”齐韵叟长叹道:“上海这地方,就像是陷阱!跌下去的人不少!”史天然因说:“她还有一个亲眷,一块到上海,这时候也做了倌人了。”尹痴鸳忙问:“名字叫什么?在哪儿?”赵二宝接嘴道:“叫张秀英;同覃丽娟一块在西公和。”尹痴鸳特呼隔桌陶云甫,问其如何。云甫道:“蛮好,也是人家人样子。可要叫她来?”痴鸳道:“等会去叫,这时候要吃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