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凄凉地说了他所想的。
「不可能!」王桂英坚决地回答。「你能离婚麽?」她问。
「这要看。也许--能够,不过我要说明--」「算了吧,蒋少祖,我不过试你一下,果然如此!迟了,你要说明什麽?你真看错人了,你想我是陈景惠麽?」「桂英,我忍受你底侮辱。」他低声说,额上的皮肤向上颤动。
「吓,你!你尽可以不坐在这里呀!」王桂英盼顾着,「虚伪的东西!那麽,蒋少祖,怎样?」她突然娇媚地说,笑着蛊惑的,讥讽的笑。
「她高兴怎样就怎样。不能沾惹她。」蒋少祖痛苦地想。但他低声说:「我爱你的,桂英。」
王桂英笑着看着他。他皱眉,想到他底生活。
「不过,当然,你不再能让我爱你。同时我也有责任。」他说,看着鞋尖。
王桂英意外地露出了温柔的悲凉的神情,好像忘记了一年来所发生的和她自己刚才所说的。这种神情继续了颇久,她底美丽的眼睑颤栗着。她眼里有泪水。
「不,不,我不要!不可能。」她想。她刚才企图用诱惑报复蒋少祖,现在她却要抵抗这个诱惑了。
「桂英,我明白你。我要尽可能地为你做一切。」蒋少祖忧伤地说。
王桂英揩去泪水,看着他。
「你要为我做什麽?」
「桂英,你告诉我。」
王桂英坦率地看着他。
「蒋少祖,你明白,一切都过去了,我说一切都过去,你应该高兴。我原谅你,你也原谅我--虽然我是对的!你记着,一个女子为你不幸--我很明白,无论怎样我也再不能挽回,你记着,她为你毁灭了一切,亲手杀死--再说一次吧,杀死了她底女儿,」她痛苦地呼吸着,「好,停住。话都说完了,将来再见吧。」她站起来,於是她痴呆地看着前面。蒋少祖站起来,脸发白,向前走了一步。
「桂英,再坐--再坐一分钟,我有话说。我万箭钻心,多痛苦啊!桂英,桂英,请你--!」他表现出极端的痛苦,又向前走了一步。
「请你把钱付一付。」王桂英冷淡地说,抓起皮包来迅速地走出屏风。
※※※
第二天晚上,蒋少祖向夏陆询问王桂英底住址,夏陆回答说他不知道。蒋少祖明白他不肯说,露出了威胁的,轻蔑的表情,走开去。
但夏陆不再像以前一样怕错,不再像以前一样悔恨、扰乱、痛苦。在这件事上他坚决地信仰他是对的--他总有一次要立在实在的基础上,击退感情底侵扰,而信仰自己是对的。因此这个信仰特别顽强。
王桂英早晨来访他。那时他刚起床,还没有洗脸,显得狼狈而糊涂。他从宿舍走出来时,同事们和他开玩笑,快乐地讥讽着他。他觉得这件事是严正的,他底心更是严正的,因此别人的笑闹使他发慌,发火。但走向王桂英,看见了她底苍白的,微笑的脸,他就失去了信心,觉得自己果然是有错的了。他羞怯地、喜悦地引王桂英走进了会客室。「不应该和她到别的地方去,只应该在会客室--这是对的吗?」他想,引她走进了会客室。
王桂英向他说了一切。
「是的,我早已想到,--我看出来;尤其昨天,我想到一定有什麽不幸。」他说,年轻的,有须的脸皱了起来,眼里有泪水:「你怎麽能支持!--但是我不愿意批评我底朋友。」他说,「谁都有错,我也有错--他底心灵太狭窄。」他加上说,他底眼睛说了他不曾说出的一切。
王桂英说她不能原谅蒋少祖。於是夏陆觉得一切都起了变化,一切都变得温柔、甜美、悲哀,而自己无错。於是他开始信仰自己是对的--他觉得他是第一次信仰自己是对的。
「我为什麽而生活,我明白;我有我底见解。我坚强,我要向一切人表明,不是轻蔑他们,而是让他们同意我,因为骄傲是不好的!」他想。
於是他问王桂英需要什麽,像一切男子在这种时候所问的;王桂英说住在一个旅馆里,一切还好。并且给他留了地址。
从这天起,夏陆有半个月没有来看蒋少祖。很快地他便决定和王桂英结合--王桂英答应了。
这天,夏陆决定了什麽,来蒋少祖家。蒋少祖正预备和陈景惠到杭州去暂住。陈景惠蹙着额在检查箱子,听见夏陆来,以为夏陆又带来了王桂英底信,走出内房。
看见夏陆忧郁地坐在椅子里翻报,而蒋少祖在安静地继续写字,她抱歉地笑了一笑,问了什麽,走回房去。半个月以内,蒋少祖以极大的努力压下了扰乱和痛苦,恢复了日常的生活。他底面色显得疲乏而平静,但目光冷酷。在这些时候,他底思想似乎已经有了变化。他时常发表无根据的、出人意料的思想,态度阴沉而暴烈。在他最近的一切思想里,他强调最激烈,最极端的东西,这些东西里有一些是他以前所反对的,另一些则是被他观望的。在一篇文章里,针对福建底事变,他表示必须组织强有力的裁判委员会,--在随後一篇短文里,他诅咒中国,歌咏超人底悲观,号召一切人都「从这个中国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