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陆愤怒了,脸涨红,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我不需要你相信我!我对得起--我并且--我来告诉你,没有想到你居然,你--」他说不出来了,他发火,摇晃,看着蒋少祖,「我现在跟你说--你侮辱我,我们决斗!」他说,痛苦地笑着。
蒋少祖冷笑着,一面擦火柴点香烟。
「但是我不和你决斗--。真是好一个骑士!好,再见!」他说,大步走出院落。
夏陆流泪了。「为了她,我要永远憎恨,一生复仇!」他向自己说,走了出去。
他跑到王桂英那里去。她正在午睡。他喊醒她,坐下,又站起来。
「我和蒋少祖说了!也许你不同意,也许你会伤心,啊,也许你仍然爱他!但是,我说了,我告诉你,桂英,我要憎恨他,我要复仇--现在,你做最後的选择,我底命运!--」他说,含着眼泪,混乱地、激动地看着她。
她坐在床边,轻轻地摇着她底赤裸的腿,严肃地看着地面。
「这有什麽!」她抬起头来,说。
「但是--」
王桂英哀愁地,娇媚地笑着,站起来,赤着脚站在地板上,吻夏陆底有须的、年轻的脸。
第六章
蒋蔚祖得病以後,金素痕便和蒋家姊妹们断绝了来往。夏天来到的时候,金素痕和自己家里不和,带着蒋蔚祖住到下关江边的房子里去。
她有时去苏州,有时各处去玩--她很苦恼--很少在家。蒋蔚祖对她纠缠愈凶,她便愈狡猾,几乎每次总能逃脱,事情逐渐变成可怕的:很多次蒋蔚祖睡在门口地上,不吃,不动,不要任何人,阻拦她出去或等她回来;等她可怜地俯腰呼唤他,等她向他微笑或流泪。有时蒋蔚祖在深夜里坐在附近的街上,假若她不出来,便坐到天明,或坐到无可奈何的警察到家里来报信的时候。
但金素痕已经没有了眼泪。这一切成了习惯,而这个习惯令她厌恶;这不是心理和生理健康的人所能忍受得了的。她不再顾忌他,她因羞辱而恼怒,告诉看热闹的人们说,蒋蔚祖是她家底穷亲戚。於是她把这个穷亲戚领回家,锁上门,又跑了出去。她过着难堪的、荒唐的、疯狂的生活。她有一个信念,就是,蒋蔚祖不会死。而假若死,她便要到苏州去冲翻蒋家。
一切医药都无效,一切努力都枉然,蒋捷三只有尽可能地给钱了。这些可怖的丑闻--它们传遍了南京--他还丝毫都不知道,女儿们瞒着他。他对於金素痕底悲哀还有着微小的信心(这是和他底世故经验全然不相称的);他认为儿子在养病。痛苦无尽止,事情愈来愈可怖了。处在这种境遇里,既不能离婚,又不能谋杀丈夫的金素痕相信连自己都疯狂了。某一个夜里她挥霍了两千元以上,烂醉地被她底情人带到最淫贱的场所去,--最後失去了知觉。天亮时她穿着薄绸的睡衣不顾羞耻地在外面跑,被警察拦了回来。
但蒋蔚祖在完全没有希望的时候却多少是清醒的。最坏的是他还有希望,最坏的是金素痕在最初向他流泪,而在每次出去和回来的时候总甜蜜地哄骗他。於是一切都无法挽救了。
在他们底行为成了习惯,而金素痕决然地表示厌恶时,蒋蔚祖变得狡猾了。他不哀求她,但偷偷地跟踪着她。第一次发现蒋蔚祖是幽灵般地追踪着她的时候,金素痕是异常的恐怖,那是在夜里,在一个小巷子里面。於是金素痕以後每次出去总坐汽车。
蒋蔚祖有很多诡计,很多思想,但总无法实行。秋天的时候,他底变狠毒了的脆弱的心做了一个大的决定;假若有证据,便杀死金素痕。这看来是很简单的--他动手做了。
第一天他出去买手枪。当然他不知道在哪里买,并且别人绝不会卖给他的。他跑遍了下关的店家和黑市,於是想到夜里到警察底身边去偷。但他立刻便注意到街上的警察都是并无手枪的,都是大枪或木棍。
「哈,我是这样的痴,如此的蠢!刀子不是一样?刀子是街上都有得卖的!所以就不必急着买,而要先捉她!」蒋蔚祖向自己说。
一个星期过去了--这个决心持续了一个星期--,蒋蔚祖没有捉到金素痕。「让他们来家,最好让他们来家,我要发疯,就有证据了!」他想,於是换了清洁的衣服,向金素痕说要到姐姐处去住两天。天晓得他在哪里混了一天,夜里他藏着刀子回来了。但佣人说,太太在他走後便出去了,还没有回来。
於是他决心等一下。金素痕午夜以後,还没有回来。他走出、走进、撞东西、捶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