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啼笑因缘(73)

作者:张恨水

过了一会,何丽娜早是笑嘻嘻的由外面走了进来。先给家树一鞠躬,笑问道:「伯母好?」家树答应:「好!」又问:「今天什麽时候到的?」答:「是今天早上到的。」陶太太笑道:「你们真要算不怕腻。我猜这些话,你们在电话里都问过了,这是第二次吧?」何丽娜道:「见了面,总得客气一点,要不然,说什麽呢?」家树因道:「说起客气来,我倒想起来了。何小姐送的那些东西,实在多谢得很。我这回北上,动身匆忙得很,没有带什麽来。」何丽娜道:「哪有老人家带东西给晚辈的,那可不敢当了。」但是家树说着时,已走了出去。不一会子,捧了一包东西进来,一齐放在桌上笑道:「小包是土产,杭州带来的藕粉和茶叶,那两大卷,是我在上海买的一点时新衣料。」何丽娜连道:「不敢当!不敢当!」伯和听了,和陶太太相视而笑。何丽娜道:「二位笑什麽?又是客气坏了吗?」陶太太道:「倒不是客气坏了,正是说客气得有趣呢。先前打电话,家树说了许多不敢当,现在你两人见面之後,你又说了许多不敢当,都说不敢当,实在都是敢当。」伯和斜靠在沙发上,将右腿架了起来,摇曳了几下,口里衔着雪茄,向陶太太微笑道:「敢当什麽?不敢当什麽?──当官呢?当律师呢?当教员呢?」陶太太先是没有领会他的意思,後来他连举两个例,就明白了。笑道:「你说当什麽呢?无非当朋友罢了。」何丽娜只当没有听见,看到那屋角上放着的话匣子,便笑问道:「你们买了什麽新片子没有?若是买了,拿出来开一遍让我听听看,我也要去买。」陶太太笑着点头道:「好吧。新买了两张爱情曲的片子,可以开给你听听。」何丽娜摇摇头道:「不!我腻烦这个,有什麽皮黄片子,倒可以试试。」伯和依然摇曳着他的右腿,笑道:「密斯何!你腻烦爱情两个字吗?别啊!你们这个年岁,正当其时呢。要是你们都腻烦爱情,像我们中年的人,应该入山学道了。可是不然,我们爱情的日子,过得是非常甜蜜呢!」陶太太回头瞪了他一眼道:「不要胡扯。」何丽娜将两掌一合,向空一拜,笑道:「阿弥陀佛!陶先生也有个管头。」於是大家都笑了。

且说家树在一边坐着,总是不言语。他一看到何小姐,不觉就联想到相像的凤喜。何小姐的相貌,只是比凤喜稍为清瘦一点,另外有一种过分的时髦,反而失去了那处女之美与自然之美,只是成了一个冒充的外国小姐而已。可是这是初结交时候的事。後来见着她有时很时髦,有时很朴素,就像今天,她只穿了一件天青色的直罗旗衫,从前披到肩上的长发,这是家树认为最不惬意的一件事。以为既无所谓美,而又累赘不堪。这话於家树动身的前两天,在陶太太面前讨论过,却不曾告诉过何丽娜。但是今天她将长发剪了,已经改了操向两鬓的双钩式了,这样一来,她的姿势不同了,脸上也觉得丰秀些,就更像凤喜了。自己正是在这里鉴赏,忽然又看到她举起手来念佛,又想到了关秀姑。她乃另是一种女儿家的态度,只是合则留,不合则去的样子。何丽娜和凤喜都不同,却是一味的缠绵,凤喜是小儿女的态度居多,有些天真烂漫处;何丽娜又不然,交际场中出入惯了,世故很深。男子的心事怎样,她不言不语之间,就看了一个透。这种女子,好便是天地间唯一无二的知己,不好呢,男子就会让她玩弄於股掌之上。家树只是如此沉沉的想着,屋子里的人议论些什麽,他都不曾去理会。

这时,伯和看看挂钟道:「时间到了,我要上衙门去了。你们今天下午打算到什麽地方去消遣?回头我好来邀你们一块儿去吃饭。今天下午,还是这样的热,到北海乘凉去,好不好?」何丽娜道:「就是那样吧。我来做个小东请三位吃晚饭。」陶太太笑道:「也请我吗?这可不敢当啊!」何丽娜笑道:「我不知陶太太怎麽回事,总是喜欢拿我开玩笑。哪怕是一件极不相干的事,一句极不相干的话呢,可是由陶太太看去,都非常可笑。」伯和道:「人生天地间,若是遇到你们这种境遇的人,都不足作为谈笑的资料,那麽,天地间的笑料也就会有时而穷了。」说毕,他笑嘻嘻的走了。这里陶太太因听了有出去玩的约会,立刻心里不安定起来,因道:「密斯何坐车来的吗?我们三人同坐你的车子去吧。」说时,望着家树道:「先生走哇。」家树心里有事,今天下车之後,忙到现在,哪有兴致去玩!只是她们一团高兴,都说要去,自己要拦阻她们的游兴,未免太煞风景。便懒懒的站将起来,伸了一个懒腰,只是向她们二人一笑。陶太太道:「干嘛呀?不带我同坐汽车也不要紧,你们先同坐着汽车去,我随後到。」家树道:「这是哪里来的话?我并没有作声,你怎麽知道我不要你同坐汽车呢?」陶太太笑道:「我还看不透你的性情吗?我是老手呢?」家树道:「得!得!我们同走吧。」於是不再待陶太太说话,就起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