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啼笑因缘(71)

作者:张恨水

当下秀姑走回房去,默计了一会儿日期:大概信去四天,动身四天,再耽误两天,有十天总可以到京了。现在信去几天,一个星期内外,必然是来的。那个时候,看他是什麽态度?难道他还能像以前那种样子对人吗?秀姑心里有了这样一个问题,就不住的盘算,尤其是每日晚晌,几乎合眼就会想到这件事上来。起先几天,每日还是照常的念经,到了七八天头上,心里只管乱起来,竟按捺不下心事去念经。心想不要得罪了佛爷,索性抛开一边,不要作幌子吧。关寿峰看到,便笑道:「你也腻了吗?年轻人学佛念经,哪有那麽便宜的事呀!」秀姑道:「我哪是腻了?我是这两天心里有点不舒服,把经搁下了。从明天起,我还是照常念起来的。」秀姑说了,便紧记在心上。

到了次日,秀姑把屋子打扫完毕,将小檀香炉取来放在桌上,用个匙子挑了一小匙檀香末放在炉子里,点着了,刚刚要进自己屋子去,要去拿一本佛经出来,偶一回头,只见帘子外一个穿白色长衫的人影子一闪,接上那人咳嗽了一声,秀姑忙在窗纸的破窟窿内向外一看,虽不曾看到那人的面孔,只就那身材言,已可证明是樊家树无疑了。一失神,便不由嚷起来道:「果然是樊先生来了!」寿峰在屋子里听到,迎了出去,便握着家树的手,一路走进来。秀姑站在内房门口,忘了自己是要进屋去拿什麽东西的了。便道:「樊先生来了!今天到的吗?」说着话时,看樊家树虽然风度依旧,可是脸上微微泛出一层焦黄之色,两道眉峰都将峰尖紧束着。当秀姑问话时候,他虽然向着人一笑,可是那两道眉毛,依然紧紧的皱将起来,答应着道:「今天早上到的。大姑娘好!」秀姑一时也想不起用什麽话来安慰人家,只得报之以笑。

当下寿峰让家树坐下,先道:「老弟!你不要灰心,人生在世,就如做梦一般。早也是醒,迟也是醒,天下无百年不散的筵席,你不要放在心上吧。」秀姑笑道:「你先别劝人家,你得把这事经过,详详细细告诉人家呀。」寿峰将胡子一摸,笑道:「是啊!信上不能写得那麽明白,我得先告诉你。」於是昂着头想了一想,笑道:「我打哪儿说起呢?」家树笑道:「随便吧,我反正有的是工夫,和大叔谈谈也好。」秀姑心里想:他今天不忙了,以前他何以是那样忙呢?──嘴里不曾说出来,可就向着他微笑了。家树也不知道她这微笑由何而来?也就跟着报之以微笑了。

这里寿峰想过之後,急着就先把那晚上到刘将军家里的事先说了。家树听到,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後,就勉强笑道:「本来银钱是好的东西,谁人不爱!也不必去怪她了。」寿峰点了点头道:「老弟!你这样存心不错,一个穷人家出身的女孩子,哪里见得惯这个呢,不怪她动心了。」秀姑坐在一边,她的脸倒突然红了,摇了摇头道:「你这话,不见得吧,是穷人家姑娘,就见不得银钱吗?」寿峰哈哈笑道:「是哇!我们只管说宽心话,忘了这儿有个穷人家姑娘等着呢。」家树笑道:「无论哪一界的人,本来不可一概而论的。但不知道这个姓刘的,怎样平空的会把凤喜关了去的?」寿峰道:「这个我们原也不清楚,我们是听沈家大嫂说的。」於是将查户口唱堂会的一段事也说了。家树本来有忿恨不平的样子的,听到这里,脸色忽然和平起来,连点了几下头道:「这也就难怪了,原是天上掉下来的一场飞祸。一个将军要算计一个小姑娘,哪有什麽法子去抵抗他呢?」

寿峰道:「老弟!你这话可得考量考量,虽然说一个小姑娘,不能和一个将军抵抗,要说真不爱他的钱,他未必忍心下那种毒手,会要沈家姑娘的性命。就算性命保不了,凭着你待她那样好,为你死了也是应该。我可不知道抖文,可是师傅就相传下来两句话,是『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要到这年头儿,才能够看出人心来。」家树叹了一口气道:「大叔说的,怕不是正理。可是一个未曾读过书──」家树说到这里,将关氏父女看着,顿了一顿,就接着道:「而且又没经过贤父兄、贤师友指导过她,她哪里会明白这些大道理,我们也只好责人欲宽了。」秀姑忍不住插口道:「樊先生真是忠厚一流,到了这种地步,还回护着沈家妹子呢。」家树道:「不是我回护她,她已经做错了,就是怪她也无法挽救的了。一个人的良心,总只能昧着片刻的,时间久了,慢慢的就会回想过来的。这个日子,怕她心里不会比我更难受啊!」秀姑淡淡一笑,略点了一点头道:「你说的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