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媚气」。
旦而不媚,非良才也。求之亦不可得。
一生一旦,反正英雄美女,才子佳人,都是哥儿俩。苦出身嘛,什麽都来。
眼看快成角儿了,背熟了一出出的戏文,却是半个字儿也不认得。只好从自己的名儿开始学起。
班主爷们拎着张红纸来,都是正规楷书,给二人细看:
「段老板,程老板,两位请过来签个名儿。」
小石头接过来,一见上书「段小楼」,他依着来念:
「段小--楼。师弟,你瞧,班主给改的名儿多好听,也很好看呀。」
「我的呢?程--蝶--衣。」他也开始接受崭新的名儿和命运了:「我的也不错。」
「来,」段小楼图新鲜:「摹着写。」
他憨直而用心地,抡起大拳头,握住一管毛笔,在庙里几桌上,一笔一划地写着,写得最好的,便是一个「小」字。其他的见不得人,只傻呼呼地,欲拳起扔掉。
程蝶衣见了,是第一次的签名,便抢过来,自行留住。
「再写吧。」
「嗳。-你瞧,这个怎麽样?」
轮到程蝶衣了。二人都是一心一意,干着同一桩事儿,非常亲近。
字体仍很童真,像是他们的手,跟不上身体长大。
祖师爷庙内,香火鼎盛,百年如一日,十载弹指过,一派喜庆昇平,充满憧憬。
班主因手拥两个角儿,不消说,甚是如意,对二人礼待有加,包银不敢少给。
演过乡间草台班,也开始跑码头了。
程蝶衣道:
「师哥,下个月师父五十六大寿,我们赶不及贺他,不如早给他送点钱去?」
「好呀!」
段小楼心思没他细密,亦不忘此事。出科之後,新世界逐渐适应。旧世界未敢忘怀、程蝶衣,当然记得他是当年小豆子,小楼虽大情大性,却也买了不少手信,还有一袋好,送去关师父。
一样的四合院,座落肉市广和楼附近。踏进院门的,却不是一样的人了。
在傍晚时分,还未掌灯,就着仅余天光,关师父身前,又有一批小孩儿,正在耍着龙凤双剑,套路动作熟练,舞起来也刚柔兼备。师父不觉二人之至,犹在朗声吆喝:
「仙人指路、白蛇吐信、怀中抱月、顺风扫莲、指南金针、太公钓鱼、巧女纫针、二龙吸水、野马分鬃……」等招式。
剑,是蝶衣的拿手好戏,他唱虞姬,待霸王慷慨悲歌之後,便边唱二六,边舞双剑。
蝶衣但觉那小师弟,挥剑进招虽熟练,总是欠了感情,一把剑也应带感情。
正驻足旁观,思潮未定,忽听一个小孩儿在叫:「哎!耗子呀!」他的步子一下便乱了,更跟不上师父的口令点子。
师父走过去劈头劈脸打几下,大吼:
「练把子功,怎能不专心?一下子岔了神,就会挂彩!」
师父本来浓黑的胡子,夹杂星星了。蝶衣记得他第一眼见到关师父,不敢看他门神似的脸,只见他连耳洞也是有毛的。
师父又骂:「不是教了你们忌讳吗?见了耗子,别直叫。小四,你是大师哥,你说,要称什麽?」
一个十三四岁的大孩子,正待回答。
小楼在门旁,朗朗地接了话碴儿:「这是五大仙,小师弟们快听着啦:耗子叫灰八爷,刺蝟叫白五爷,长虫就是蛇,叫柳七爷,黄鼠狼叫黄大爷,狐狸叫大仙爷。戏班里犯了忌讳,叫了本名,爷们要罚你!」
师父回过头来。
「小石头,是你。」
蝶衣在他身畔笑着,过去见师父。
「师父,我们看您来了。」
师父见手底下徒儿,长高了,长壮了,而自己仍操故旧,用着同一手法调教着。但他们,一代一代,都是这样的成材。他吩咐:
「你们,好生自己开打吧。」
「是呀,师父不是教训,别一味蛮打、狠打、硬打、乱打……麽?」蝶衣帮腔。小四听得獃了。
「哎,这是师父骂我的,怎的给你捡了去?」小楼道,「有捡钱的,没捡骂的。」
「这是我心有二用。」
关师父咳嗽一下,二人马上恭敬噤声。他的威仪永在。信手接过礼物和孝敬的红包。
「跑码头怎麽啦?」
小楼忙禀告:「我们用『段小楼』和『程蝶衣』的名儿,这名儿很好听,也带来好运道。」又补充:「我们有空就学着签名儿。」
「会写了吧?」
「写得不好。」蝶衣讪讪道。
「成角儿了。」
「我们不忘师父调教。唱得好,都是打出来的。」
「戏得师父教,窍得自己开。」关师父问:「你俩唱得最好是哪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