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头花尽所有,买了盆儿糕、爱窝窝、萨其马、豌豆黄……,一大包吃食,还有三尺长的糖葫芦两大串,上面还给插上一面彩色小纸旗。
正欲递一串给小豆子,他不见了。
原来立在一家刺绣店舖外,在各式英雄美人的锦簇前,陶醉不已。他终於掏出那块存了数年的银元,换来两块绣上花蝶的手绢。
送小石头一块,他两手不空,不接,只用下颏示意:
「你带着。」
小豆子有点委屈了。
「人家专门送你擦汗的。」
「有劳妃子--今日里败阵而归,心神不定--」唱起来。
他和应:「劝大王休愁闷,且放宽心。」
「哈!」小石头道,「钱花光了,就只买两块手绢?」
「先买手绢,往後再存点,我要买最好看的戏衣。置行头,添头面。--总得是自己的东西,就我一个人的!」小豆子把心里的话掏出来了:「你呢?」
「我?我吃香喝辣就成了,哈哈哈!」
小豆子白他一眼,满是纵容。
走过一家古玩估衣店,琳琅满目的铜瓷细软。这是破落户变卖家当之处。
--赫见墙上挂了一把宝剑,缨穗飘拂着。剑鞘雕镂颜色内敛,没有人知道那剑身的光采,只供猜想。如一只阖上的眼睛。
但小石头倾慕地怔住了。
「哗!太棒了!」他看傻了眼,本能的反应:「谁挂这把剑,准成真霸王!好威风!」
小豆子一听,想也不想,一咬牙:
「师哥,我就送你这把剑吧!」
「哎呀哈哈,别犯傻了!一百块大洋呐。咱俩加起来也值不了这麽大的价,走吧。」
手中的吃食全干掉了。
他扳着小豆子肩膀往外走。小豆子在门边,死命盯住那把剑,目光,要看到它心底里方罢休。他决绝地:
「说定了!我就送你这把剑!」
小石头只拽他走:
「快!去晚了不得了--人生一大事儿呢!」
是大事儿。
关师父正襟危坐,神情肃穆。
一众剃光了头的小子,也很庄严地侍立在後排,不苟言笑,站得挺挺的,几乎僵住。
拍照的钻进黑布幕里,看全景。祖师爷的庙前,露天,大太阳晒到每个人身上,暖暖的,痒痒的,在苦候。
良久。有点不耐。
空中飞过一只风筝,就是那数丈长的蜈蚣呀,它在浮游俯瞰,自由自在。
一个见到了,童心未泯,拧过头去看。另一个也见到了,咧嘴笑着。一个一个一个,向往着,心也飞去了。
一盏镁灯举起。
照相的大喊:
「好了好了!预备!」
孩子们又转过来,回复不苟言笑,恭恭敬敬在关师父身後。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他要他们站着死,没一个斗胆坐着死。
镁灯轰然一闪。
人人定在格中,地老天荒。在祖师爷眼底下,各有定数。各安天命。
只见一桌上放了神位,有红绸的帘遮住,香炉烛台俱备。黄底黑字写上无数神只的名儿:「观世音菩萨」、「伍猖兵马大元帅」、「翼宿星君」、「天地君亲师」、「鼓板老师」、「清音童子」……。反正天上诸神,照应着唱戏的人。
关师父领着徒儿下跪,深深叩首:
「希望大夥是红拌樱桃--红上加红……」
一下、两下。芳华暗换。
从来是领着祈拜的戏班班主道:
「白糖掺进蜂蜜里--甜上加甜。」
头抬起,只见他一张年青俊朗的脸,器宇轩昂。他身旁的他,纤柔的轮廓,五官细致,眉清目秀,眼角上飞。认得出来谁是谁吗?
十年了。
第三章力拔山兮气盖世
小石头和小豆子出科了。
料不到十年又过去。二人出科後,开始演「草台班」。一夥人搬大小砌末,提戏箱,收拾行头,穿乡过户,一班一班的演。
最受欢迎的戏码,便是「霸王别姬」。
廿二岁的生,十九岁的旦。
唱戏的人成长,必经「倒呛」关口。自十二岁至二十岁中间,嗓子由童音而渐变成熟,男子本音一发生瘖哑低涩,便是倒呛开始了。由变嗓到复原,有的数年之久方会好转,也有终生不能唱了。嗓子是本钱,坏了有什麽法子?
不过祖师爷赏饭吃,小石头,他有一条好嗓子,长的是个好个子,同在科班出身,小煤球便因苦练武功,受了影响。只有小石头,於弟兄中间,武功结实,手脚灵便,还能够保持了又亮又脆的嗓子,一唱霸王,声如裂帛,豪气干云。
小豆子呢,只三个月便顺利过了倒呛一关了。他一亮相,就是挑帘红,碰头采。除了甜润的歌喉、美丽的扮相、传神的做表、适度的身材、绰约的风姿……,他还有一样,人人妒恨的恩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