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几个顽劣小六生,有时会和别人大打出手,但更多的是做些顽皮事,例如玩弹珠,在沙滩上玩耍,上山捕鸟捉蛇,等等。如此这般,无所事事过了半年,我们在学业上毫无长进。
在这段日子里,我早上七时半离家,下午五时回来,就像平时上学一般。父母和兄弟姊妹都对这些课外行为一无所知。可是不用太久,清算的日子便来临了。到了春天,我们要参加期中考试,我的组员差不多全都不及格。在学年完结前,政府公布考试的结果,并将及格的名单刊登在报纸上。那天下午,我正和附近的孩子玩得兴高采烈,三姊来了。她神情凝重地说:“父亲要和你谈谈。”
回到家里,看见父亲。我从未见过他如此愤怒,只因报纸上找不到我的名字。他说:“你完了!”情况是再清楚不过了。可幸还有一点儿希望,我发现报纸的次页有我的名字,那是后备位之类的东西。学生考不到官立的中学,但仍然可以考取私立中学。
本来,父亲已准备重重地罚我一顿,但从这里看到希望,他松了一口气。他过去教授诗词和历史时所花的努力,毕竟没有白费。所幸的是,他很熟悉培正中学,有人说这是香港最好的中学。培正的校长敬重父亲,曾打算聘用他,他跟学校的秘书长也保持着良好的关系。我不知这些关系如何发挥作用,但无论如何,他们给了我一个机会,学校让我参加入学考试。意识到这是最后的机会,我非常用心地备考。幸好,这个机会并未白费。我通过了入学考试,进入了培正就读。
更好的是,学费会由政府全资支付,不然的话,我们或会负担不起。唯一的问题是,经济资助一般在学年结束时才发放,也就是说,我们不能在学期初便交学费。因此,每年我都会问校长,是否可以收到政府的资助后才交学费。年年如此问,可说颇难为情,但最后都没有问题。
能够入读培正这样一流的学校可说是幸运。比我早十届的毕业生崔琦,1998年获诺贝尔物理学奖;学校约有七位校友,包括在下,是美国国家科学院的院士。萧荫堂,我哈佛的同事,知名数学家,也是培正出色的校友。我的同班同学郑绍远曾任香港中文大学和香港科技大学的系主任。
由此可见培正的实力,我入读后也脱胎换骨了。这是命运,如果不是荒废了半年的学业,升学考试的成绩必然不俗,那我就会入读比不上培正的官校。我的兄长成煜便是如此,他是好学生,没有把六年级的日子懒懒闲闲地浪费掉。我只能说,现在我意识到自己是如何地幸运,故此下定决心来补救了。
我在培正六年,度过了初中和高中的日子。班上虽然以中文授课,但除了地理和中国文学、历史外,大部分书籍都是英文的。唯一不用中文授课的科目是英文课。英文课的作业自然都是英文的,所以到了毕业时,大家对英文已习以为常了。
培正的数学老师尤其突出,绝大部分的水平奇高,我对数学的兴趣愈来愈浓了。物理学的老师则平平,我没有成为物理学家,这或是一个原因。化学老师也十分出色,可惜这门科目吸引不了我。开始时对数学并不特别钟爱,但时间花得愈多,我的兴趣就愈浓厚。父亲全心全意地支持我的学业,身为哲学家的他,每每用抽象的眼光看世界。无论在数学或哲学上,逻辑都处于中心的位置,父亲欣赏数学,这便是其中一个原因。我对数学的兴趣日浓,他十分高兴。事实上,他常常鼓励子女寻找自己真正感兴趣的方向。
培正的同学在聊天中常常会提到萧荫堂,他比我大六岁,在校时早已成为传奇人物。大家对他的数学能力啧啧称奇,他在公开考试中的等级和分数之高,皆是前所未有的。多年后我在美国和他打过交道,我们的关系有时有点紧张,但当时并不如此。生活很简单,人际关系也是如此。
1899年创立的培正中学位于何文田,那是九龙西面的一个小区,现在已十足城市化了。在那儿上学不算麻烦,而且谢天谢地,没有人再叫我“冬菇”了。我每天早上七时十五分走路到火车站,和几个同学一起乘车,十五分钟后便到了九龙,再从车站步行十五分钟便到达学校。
培正是由浸信会创办和管理的,校长林子丰在教会中很有名望。学校八时半开始上课,通常早上上几节课,中午午饭,下午又上几节课,三时十五分便放学了。火车三时半准时开,所以我们要跑得很快,不然就赶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