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过平山堂下,半生弹指声中。十年不见老仙翁,壁上龙蛇飞动。欲吊文章太守,仍歌杨柳春风。休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皆梦。这次宴会,湖州张大亨(嘉父)亦在座,僧德洪《石门题跋》记嘉父言:“东坡登平山堂,怀醉翁,作此词。时红妆成轮,名士堵立,看其落笔置笔,目送万里,殆欲仙去耳。”此是苏轼当年的丰采。
四月渡淮,至高邮,秦观、参寥俱在,就坐上苏轼的船,一路同行。过金山,遇大风,访宝觉禅师。至无锡,同游惠山,惠山的水有“天下第二泉”之誉,他们就在山上汲泉生火,煎茶共饮,苏轼有咏曰:“敲火发山泉,烹茶避林樾。明窗倾紫盏,色味两奇绝。吾生眠食耳,一饱万想灭。……”
这几日相伴,苏轼益发觉得参寥这个人,坦率天真得可人。秦观发现苏轼已经有点重听,又以为他在装聋。苏轼说:“色、受、想、行、识,这五蕴都是人生的贼病。现在一病先去,只怕此心未了,即使不见不闻,还是障碍。”
五年之前,在此一带,结伴同游的刁约(景纯)和张先(子野)两老,皆已先后物故,人琴俱亡,只剩得一抔黄土,空帏鹤唳而已。苏轼追怀昔游,无恨怅惘,都一一前去祭奠。
至秀州(今浙江嘉兴),往白牛村哭祭陈舜俞之殡。
仁宗一朝四十一年,中制科者仅十五人,苏氏兄弟亦在这十五人中,舜俞比他们早,且是那次科考中的第一名。苏轼在祭文中说:以令举学术的深厚,更得科甲的发扬,声名远播,天下莫不期之以大器;但是同辈中有不少人飞黄腾达的,他却一生困于仕途,不得大用。熙宁三年,他还不过是个山阴知县,为了拒绝施行青苗法,上疏抗论,被贬为监南康酒税,一斥再斥,终于放归田里,郁郁病死于白牛村。
苏轼想不透这是什么道理,令他十分惶惑。他在天道与人事之间,想来想去,不出三种情况:一是天所赋予令举的才能,只是一个无意中的偶然,所以并不安排他的用与不用;二是天确有意作成这个人才,而人事不足以辅成其大;三是天生斯才而人不用,所以天又夺回去了。苏轼惶然道:三者必居其一。否则,以令举之贤,何为不立?何又立而不得其用?
苏轼的惶惑,实是知识分子的穷途之恸;哭令举,亦苏轼之要搔首问天的自伤。所以陆放翁题跋说:
东坡前后集祭文,凡四十首。惟祭贤良陈公,辞指最哀。读之使人感叹流涕。其言天人予夺之际,虽若出愤激,然士抱奇材异识,沉压摈废,不得少出一二,则其肝心凝为金石,精气去为神明,亦乌足怪,彼愦愦者固不知也。绍熙甲寅十二月二十九日笠泽陆某谨书。元丰二年(1079)四月二十日,苏轼抵湖州任。
1〔宋〕朱熹:《朱子语类》。
2周昉:唐代仕女画名家,唐人以妇女丰肥为美,如杨贵妃即是。
3〔宋〕张邦基:《墨庄漫录》。
4〔宋〕徐度:《却扫编》。
5本集:《王定国真赞》。
6〔宋〕朱弁:《风月堂诗话》。
7〔宋〕释惠洪:《冷斋夜话》。
第五章 乌台诗狱
一 始作俑者——沈括
沈括,字存中,浙江钱塘人,博学善文词,于天文、方志、律历、音乐、医药、卜算,无不通晓,在中国历史上,自汉有张衡后,他是第二个正史有传的科学家。
虽然是科学史上成就极大的学者,但在那个时代,士非从政,即无其他出路,而他在现实政治里所表现的角色,却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
这与他才能卓越而早年甚不得意有极大的关系。沈括家贫,迟至三十一岁才中进士,自入仕途,即被冠盖荣华所眩惑,使他热衷利禄,竭力营谋进用。
熙宁之初,王安石变法,沈括也曾参与过三司条例司的工作。当时,王安石权势正盛,沈括有心依附,竭力拥护新法,安石初亦相当器重他的才能,但是不久就看穿了他的人品。保甲法将行时,神宗有意委任沈括专主其事,而安石对曰:“沈括壬(小)人,不可亲近。”熙宁六年(1073),沈括才开始得意起来,先是入馆阁,为集贤校理,奉诏详定三司令敕,继复被派为两浙路察访使,口衔天宪,出为钦差大臣了。
陛辞请训时,神宗面论中,有道:“苏轼通判杭州,卿其善遇之。”
沈括到了杭州,与苏轼交往论旧,非常热络。将去,要求苏轼手录近作诗一通,留为纪念,这也是朋友间的常事,苏轼也不疑有他,就写了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