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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东坡新传(87)

作者:李一冰

如为京师道师王执中画墨竹一幅,即是如此。艺术真赏不易,知音难得。

不料可以如此放诞笑乐的朋友,音容笑貌都在眼前,忽尔讣告一到,突然人天永隔了,叫人怎能相信这是事实?苏轼说他整整三日三夜,不能睡觉,只是默坐,后来实在倦极了,偶然睡去,也没有一次不是梦醒,醒来,枕席上皆是泪痕。他想:人生百年,总有死亡的一日,但有文传世为不朽,有子嗣后为不死,世上富贵寿考的人,未必能二者兼有,所以文同是不死不朽的,而文同曾说:“身如浮云,无去无来,无亡无存。”那么,不死不朽,也都渺不足道了。

他们两人的情谊,不但是文学绘画等艺术上的知音,更重要的则是人格和为人风度的共鸣,如《祭文与可文》说:

……呜呼哀哉!余尚忍言之,气噎悒而填胸,泪疾下而淋衣。忽收泪以自问,非夫人之为恸而谁为乎?呜呼哀哉,孰能纯德秉义如与可之和而正乎?孰能养民厚俗如与可之宽而明乎?孰能为诗与楚辞如与可之婉而清乎?孰能齐宠辱忘得丧如与可之安而轻乎?呜呼哀哉!苏轼每一回想文同生平,常常心为不平,他是那么一个宽厚平和的人,却到处受人打击,遭人排挤,诗赋造诣那么高超,而世人短见,只看重他画的墨竹,生前被人嫌弃,百般委屈,死了,忽又人人惋惜起来。说到他自己,更是凄怆:“自闻与可亡,胸臆生堆阜。悬知临绝意,要我一执手。相望五百里,安得自其牖。遗文付来哲,后事待诸友。……”文同身后萧条,全家侨寓陈州,无力归丧还蜀,苏轼致函在舒州的李常,因他也是文同的生前好友。略曰:

与可之亡,不惟痛其令德不寿,又哀其极贫,后事索然。而子由婿其少子,颇有及我之累。所幸其子贤而有文,久远却不复忧,惟目下不可不助他尔。八 重游江南

元丰二年(1079)三月,朝廷告下:

“苏轼以祠部员外郎、直史馆知湖州军州事。”

苏轼将行,徐州吏民依照俗例,举行一套“攀辕”挽留的表演,如将他座骑的鞭镫割破,发动一批老百姓来挡在马前,表示不肯让这位贤太守离去。也许有人会因此而沾沾自喜,苏轼则认为真是“儿戏”,自知无恩于民,老百姓涕从何来?大道旁的石人,看见过多少次太守的来来去去。

但是,父老们说:“前年,没有太守,我们都做了水里的鱼鳖了。”苏轼举鞭道谢,说:“正因为我命穷,到处都遭凶灾,水来非吾过,去亦非吾功。”

苏轼有《别徐州》词,调寄《江城子》,语意十分萧索:

天涯流落思无穷。既相逢,却匆匆。携手佳人,和泪折残红。为问东风余几许,春纵在,与谁同?隋堤三月水溶溶。背归鸿,去吴中。回首彭城,清泗与淮通。欲寄相思千点泪,流不到,楚江东。苏轼别去徐州,走马南都,往访弟苏辙。

在马上,想了许多要对老弟说的话:“前年到南都来时,麦老樱桃熟,今年重来,樱麦已半黄绿。岁月如旧,而人事则已几次反复,你那里已经换过三个太守,送往迎来,像车轮一般盘旋的生活,实在毫无意思。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还乡,我不知道,但我已经想好,决定住到眉山县南的石佛镇去,过田农生活,岂不很好。”

又是这番旧梦,说过无数遍了,依然是个梦想。

三月十日,抵南都,兄弟相晤,过乐全堂谒张方平。因病,在苏辙家住了半个月,二十四日离去,舟行至灵璧镇,徇张硕之请,为作《张氏园亭记》。

张氏历世显宦,造此园,费时五十余年,不但有花木池台之美,兼有畜牧、纺织之类的设备。大凡生事所需,百物咸备于一园之中,它不是一个普通但供游赏的花园。苏轼称羡张家先人治园之意,论曰:

古之君子不必仕,不必不仕。必仕则忘其身,必不仕则忘其君。譬如饮食,适于饥饱而已。然士罕能蹈其义,赴其节。处者安于故而难出,出者狃于利而忘返。于是有违亲绝俗之讥,怀禄苟安之弊。张氏为其子孙,筑室艺园,使其出可以仕,退可以隐,得从容进退,无适而不可之乐云云。

这是归乡无计的苏轼,触景所生的感慨与歆羡。他如要回眉山去,连住到哪里去,都还要大费一番周章,遑论生计所需的取给。所以他要赞佩张氏先人为子孙设计的周到,如此而已。

过扬州,老友鲜于子骏(侁)在做知州,设盛宴于平山堂,招待苏轼。平山堂是欧阳修知扬州时所修造的名建筑,苏轼身临其地,不免怀念先师,作《西江月》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