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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东坡新传(79)

作者:李一冰

苏轼第一次与老弟和朋友颜复同游,出城沿着河边漫步,觉得这条河岸边极适于筑亭种柳,跃马于河滨柳荫下,应是一桩非常快意的事情。但他立即转念,这种少年时代的狂兴,已经不该有了,日夜都望还乡,怎么又想在徐州筑室种柳,矛盾得自个儿想笑。

苏辙须赴南京新任,住不了几日,而苏轼下车伊始,公事繁忙,又不能陪他,心里很难过。心想只要能退休,这种烦恼就都没有了,退休也应该不是难事,朝廷里人才济济,绝不缺少我们兄弟两个:

君虽为我此迟留,别后凄凉我已忧。不见便同千里远,退归终作十年游。恨无扬子一区宅,懒卧元龙百尺楼。闻道鹓鸿满台阁,网罗应不到沙鸥。七月,已是早秋时节,一个风雨之夜,兄弟二人同宿逍遥堂,苏辙想起在怀远驿准备应试时的旧事,回头一看忽已过去十六七年了,至今四顾苍茫,还是一事无成,禁不住也有漂泊无归的感怆,作《逍遥堂会宿二首》,诗前有引言曰:

辙幼从子瞻读书,未尝一日相舍。既壮,将游宦四方,读韦苏州诗,至“那知风雨夜,复此对床眠”,恻然感之,乃相约早退,为闲居之乐。故子瞻始为凤翔幕府,留诗为别曰:“夜雨何时听萧瑟?”其后,子瞻通守余杭,复移守胶西,而辙滞留于淮阳、济南,不见者七年。熙宁十年二月,始复会于澶濮之间,相从来徐,留百余日,时宿于逍遥堂,追感前约,为二小诗记之。苏辙为人,心不异口,口不异心,是个朴实厚重的君子,凡事随遇而安,不大自寻烦恼,这次却是例外,所作二诗,流露了无限的凄凉。如曰:

逍遥堂后千寻木,长送中宵风雨声。误喜对床寻旧约,不知漂泊在彭城。秋来东阁冷如水,客去山公醉似泥。困卧北窗呼不起,风吹松竹雨凄凄。苏轼读了这两首诗,心里很是难过,想对老弟解慰一番,他说:“余观子由,自少旷达,天资近道。又得至人养生长年之诀,而余亦窃闻其一二,以为今者,宦游相别之日浅,而异时退休相从之日长,既以自解,且以慰子由云。”因和其诗(录一)曰:

别期渐近不堪闻,风雨萧萧已断魂。犹胜相逢不相识,形容变尽语音存。怀远驿读书当时,兄弟都还是二十出头的惨绿少年,如今则皆步入中年,历经忧患,鬓发早都白了。

坚留老弟在徐州同度中秋,苏轼特地邀了许多朋友,设乐置酒,同游吕梁和百步洪,以当送别。苏辙作《水调歌头》词:

离别一何久,七度过中秋。去年东武今夕,明月不胜愁。岂意彭城山下,同泛清河古汴,船上载凉州。鼓吹助清赏,鸿雁起汀洲。坐中客,翠羽帔,紫绮裘。素娥无赖西去,曾不为人留。今夜清樽对客,明夜孤帆水驿,依旧照离忧。但恐同王粲,相对永登楼。夜已很深,兄弟二人兀是同坐观月,不愿就寝,苏轼作《阳关词》送别:

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游宦生涯,真是萍踪浪迹,漂浮无定,明年今日,连自己将到哪里去都不知道,遑论兄弟对床的旧梦。

八月十六日,苏辙买舟别去,赴南京留守签判任。

苏轼送弟归来,逍遥堂里突然变得空洞可怖,进门就吃了一惊。老弟一向沉默寡言,不见面时,总只担心坦率的老兄,说话不小心会惹祸;得在一起,他也不大说话,但是,即使相对无言,也令人心里有种踏实满足的感觉。

苏辙有六个女儿,三个儿子,幸亏夫人贤慧,荆布裙钗,藜藿自甘。开不出伙时,苏辙还能倒头大睡。苏轼赞叹道:一个人能够这样过日子,“使子得行意,青衫陋公卿”。

不过,南都是个潜龙卧虎的大都会,人事之争,一定很激烈,要他闭阁静坐,装聋作哑。老弟在身边时,这些话,都顾不得说,人走了,却又心潮起伏,拉拉杂杂想起一大堆叮咛,作《初别子由》诗,寄往南都。

徐州在往古,即为九州之一,包括现在江苏省之西北部,山东省的南部以及安徽省的东北部。自汉以来,虽治所屡迁,疆土日狭,但上则控制山东南部的沂蒙山区,下则贯穿淮泗之水,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就是由于地位居此冲要,所以这地方,经常遭受战争的祸害,民生非常困苦。

徐州出产花岗石和铁,冶金技术已很发达,徐州打造的刀剑,闻名全国。冶铁需要强大的火力,而“彭城旧无石炭”,烧木炭炼铁,常苦火力不足。苏轼听说徐州地下蕴藏石炭,就开始遣人各处勘寻,于元丰元年十二月访获煤矿于徐州西南白土镇之北,从此有铁有煤,打造出来的兵器,犀利更胜往常,苏轼作《石炭》诗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