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府八公,一时间都回答不出来。神宗回头问方平,方平说:“宋与契丹大小八十一战,只有张齐贤太原之战这一次胜利而已,陛下视和与战孰便?”
神宗与盈廷朝士,霎时间被说得喑默无言。
但是,神宗此志不移,熙宁三年(1070),已接受了建昌军司理王韶所上的平戎策。王韶建议:“西夏可取,不过欲取西夏,当先收复河湟;而收复河湟,又必先招抚诏边各色种族,孤立夏人。”王安石对于此策,大为赞许,神宗就任命王韶为管干秦凤经略,筑渭泾上下两城,屯兵招抚洮河诸部落。
五年八月,王韶引兵进击吐番,大胜,置熙河路,继谋进取河州、洮州和岷州。不料此后战事,就像捉迷藏一样,在这三州之间打转,旋得旋失,并无收获。
熙宁九年(1076),西夏骁将青宜结鬼章又聚兵洮、岷二州,胁迫已经归附宋朝的羌人,结合一起,将谋大举,情势可虑。十二月,神宗派遣内侍押班李宪,乘驿往秦凤洮河,措置边事,下诏沿边诸将,皆须服从李宪的节制。言官以为用宦官领兵挂帅,后患甚大,竭力反对,帝皆不听。
就在此后不久,熙宁十年的四月,苏氏兄弟,行过南都,来谒方平。
其后,张方平刚奉旨任为宣徽南院使(即南京留守),兼判应天府。苏辙尚无出处,在京时,虽得人荐举,改官著作郎,但无实职,尚在候补中。方平一见大喜,就辟举苏辙为签书应天府判官。
方平深恨朝臣以逢迎为能,边将启衅为功,大家儿戏国家命运,务虚名而忽实祸,这情形实在十分危险。他们三个局外忧时的人,反复讨论,认为佳兵不祥,自古以来,因为人主好战,致令国家灭亡者,指不胜屈,假使听任这年轻的皇帝这样做下去,将来如何得了。
当此时也,神宗临御已久,群臣畏其威严,即使有见识的也不敢规劝,方平慨然道:“总得有人肯说逆耳之言,我已七十一岁,老且将死,祸福在所不计。死后,见先帝于地下,也有话说。”
就此决定,由张方平出面,苏轼主稿,撰《谏用兵书》,略曰:
臣闻好兵犹好色也。伤生之事非一,而好色者必死。贼民之事非一,而好兵者必亡,此理之必然者也。兴师十万,日费千金。内则府库空虚,外则百姓穷匮。饥寒逼迫,其后必有盗贼之忧;死伤愁怨,其终必致水旱之报。上则将帅拥众,有跋扈之心;下则士众久役,有溃叛之志。变故百出,皆由用兵。是以圣人畏之重之,非不得已,不敢用也。中间说到,历史上好动干戈的人主,因兵败而亡国的,固不必说。即使每战必胜,如秦始皇、汉武帝、隋文帝、唐太宗等,虽然扩大了版图,但是兵连祸结,国力凋残,战争所导致的后果,也都历历可数。
今陛下天锡勇智,意在富强。即位以来,缮甲治兵,伺候邻国。群臣百僚,窥见此指,多言用兵。薛向为横山之谋,韩绛效深入之计,师徒丧败,财用耗屈。用兵之端,陛下作之。是以吏士无怒敌之意,而不直陛下也。浅见之士,方且以败为耻,力欲求胜,以称上心。于是王韶构祸于熙河,章惇造衅于横山,熊本发难于渝泸。然此等皆戕贼已降,俘累老弱,困弊腹心,而取空虚无用之地,以为武功。使陛下受此虚名,而忽于实祸,勉强砥砺,奋于功名。故沈起、刘彝复发于安南,而李宪之师,复出于洮州矣。今师徒克捷,锐气方盛,陛下喜于一胜,必有轻视四夷、凌侮敌国之意。天意难测,臣实畏之。……他说:战胜之后,皇帝只见奏凯朝贺,远方人民肝脑屠于白刃,筋骨绝于馈饷,流离破产,目盲臂折的惨状,陛下必不得见,孤儿寡妇的哭声,陛下必不得闻。……既胜之后,祸乱方兴,内府储积扫地无余,州郡征税上供殆尽,公私交困,无以善后。
结尾说:
凡有血气之伦,皆有好胜之意。今陛下盛气于用武,势不可回。臣非不知而献言不已者,且意陛下他日亲见用兵之害,必将哀痛悔恨,而追咎左右大臣未尝一言。臣亦将老且死,见先帝于地下,亦有以藉口矣。惟陛下哀而察之。这篇犯颜极谏的大文字,奏上之后,立即传布宇内,万人争诵。据说神宗读后,亦极感动,但也并不因此就改变他的决策。至永乐兵败后,果然“哀痛悔恨”时,即使念及此文,亦已无可挽回了。
熙宁十年(1077)四月二十一日,苏轼到达徐州,进谢上表。
徐州城东,有条泗水,今呼为清河,出城二里,有百步洪。这段水中,如有石块随水下奔,乱石激流,白浪迅飞,过此则又恢复平静,澄碧可爱,为徐州一大名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