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时左相韩琦专权,右相曾公亮很不服气,他就趁这机会力荐安石,想用他来离间韩琦,遂对曰:“安石真辅相材,必不欺罔。”
韩琦求去,以司徒兼侍中,判相州。入对,帝泣曰:“侍中必欲去,今日已降制矣。然卿去,谁可属国者?王安石何如?”
韩琦对曰:“安石为翰林学士则有余,处辅弼之地则不可。”
于是召王安石为翰林学士,安石迟迟其行,六七个月后,才到閤门报到。熙宁元年(1068)四月,越次召对。
帝问:“治国以何者为先?”
安石对曰:“择术为先。”
帝又问:“唐太宗如此?”
安石对曰:“陛下当法尧舜,何以太宗为哉!尧舜之道,至简而不繁,至要而不迂,至易而不难,但末世学者不能通晓,以为高不可及耳。”
帝曰:“卿可谓责难于君,朕自视眇躬,恐无以副卿此意,可悉意辅朕,庶同跻此道。”
接着一日,讲席终了,群臣告退,帝独留安石坐,说:“有话欲与卿从容谈论。”接下去说道:“唐太宗必须有魏徵,汉昭烈必须有诸葛亮,然后可以有为。但魏徵、诸葛,都不是随时可有的人物。”
安石对曰:“陛下诚能为尧舜,则以天下之大,人民之众,百年承平,学者不为不多,而虑无人助治,是陛下择术未明,推诚未至。即有贤者,亦将为小人所蔽,卷怀而去。”帝曰:“何世无小人,虽尧舜之世,亦不能无四凶。”“惟能辨四凶而诛之,此所以为尧舜!”
安石退而进《百年无事札子》,论曰:“天下无事,过于百年。虽曰人事,亦天助也。伏惟陛下知天助之不可常,知人事之不可急,则大有为之时,正在今日。”
这番话,针对神宗亟欲有为的兴奋心理,发生极大的作用。越日,遂再召安石问曰:“卿条陈众失,想必已一一有所经画,试为朕详言设施之方。”
安石对曰:“天下风俗法度,一切颓坏,在于廷臣。庸人则安习故常而无所知,奸人则恶直丑正而有所忌,有所忌者创之于前,而无所知者和之于后,虽有昭然独见,恐未效功,早为异论所胜。陛下诚欲用臣,恐不宜遽,谓宜先讲学,使于臣所学本末不疑,然后用之,庶粗有所成。”
神宗对于当时的保守政风及那些老成的旧臣,本不满意,一听安石变风俗、立法度的新论,有深得我心,契合非常之感。这情形,很像秦孝公之得商鞅,刘备之见孔明,君臣遇合,如鱼得水。
自此,神宗专任安石,而安石之主张变法,也确为时势之所急需。强敌压境,外患严重,幸无战争,但须年付北辽和西夏无穷的需索,割地献金,了无餍足。而庙堂内外,泄沓成风,人皆安于无事,不乐有为。按照实际,大宋帝国到这时候,早已民穷财尽,国用空虚,军备政事两皆窳败的衰颓局面,再不及时振奋求变,则未来的命运,恐怕就不堪设想了。
所以王安石倡言变法之初,朝中重臣莫不对他高远的理想寄以厚望,也都钦佩他那任劳任怨的政治勇气与抱负。不幸他自视过高,而个性又非常偏执,满朝臣士,在他眼中,不是庸人,就是奸人,目无余子,而独行其是。譬如与人论政,难免两议不合,他就当面骂人:“公辈坐不读书耳。”有人提出与他相异的意见,他就一概诋之为“流俗之见”。甚至对神宗说:“陛下要以先王正道,胜天下流俗。故与天下流俗,相为轻重。流俗权重,则天下之人归流俗;陛下权重,则天下之人归陛下。”
安石既目盈廷朝士皆为流俗,则这番话不啻是教皇帝与群臣对立。这种绝对排斥他人的态度,使人人对他不满,如御史中丞吕诲说他“好学而泥古,不通世务”;参知政事赵抃、唐介说他“难当大任”;侍读孙固认为他“狷狭少容”,没有宰相的度量。
然而神宗仍欲付以大政,对安石说:“人皆不能知卿,以卿但知经术,不晓世务。”
安石对曰:“经术正所以经世务。”
帝问:“卿所设施,以何为先?”
安石说:“末世风俗,贤者不得行其道,不肖者得行无道,贱者不得行礼,贵者得行无礼。变风俗,立法度,最为方今之所急。”
安石更揭橥“人主制法,而不当制于法。人主化俗,而不当化于俗”的大原则,来坚定神宗的信心,神宗也决心付与大政。熙宁二年(1069)二月,王安石遂除右谏议大夫、参知政事,开始执政。这个月里,苏轼、苏辙兄弟刚刚回到汴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