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辽居上游,俯以临宋,夏与辽结,托以自重,掎角之势已成,宋朝腹背皆是强敌,这是一个充满危机的时代,而年轻有为的神宗皇帝,适于是时践祚。
神宗赵顼,是英宗的长子,母为宣仁太后高氏,生于濮王府邸,嘉祐八年始侍英宗入居庆宁宫,隆准龙颜,仪表英伟,治平三年(1066)十二月被立为太子,四年正月正式即位。
神宗在藩邸时,留心国事,已知民穷财困,军政敝弛的情况,有志于富国强兵,而深患历来的执政皆非其人,譬如“濮议”,只是讨论如何尊礼他的祖父一事而已,无关国计民生,但是朝臣聚讼纷纭,数年不决,舍大论小,心里甚不谓然。
神宗好学深思,即位后,更欲奋发有为,心里隐藏着一段国恨家仇,曾于滕元发(范仲淹的表弟)陛见时,因他向以熟谙兵学出名,所以留他长谈天下事,语及北辽,神宗说:太宗自燕京城下兵败,被北虏穷追不舍,仅得脱身。行在服御的宝器,都为所夺。随行的宫嫔,皆沦陷虏中。太宗股上中了两箭,每年都要发病,其崩,也是箭创复发之故。像这样的不共戴天之仇,我们还要年年捐献金帛以事之,为人子孙者,应当这样的吗?
言下,不禁唏嘘哭泣起来。10
宋太祖对于唐及五代藩镇之祸,亲身体验,非常警惕,所以建国之初,竭力裁抑兵权,建立一个文治国家,是其基本政策。文彦博对神宗说:“为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就是说明宋代行士大夫政治的特性。
士大夫十有九为文章之士,果于有为者少,乐于无事者多,尤其是出身高门华族的子弟,更缺乏淬厉奋发的志气;而且表面上国家承平百年,大家也就耽于苟安,但求逸乐,因而形成非常保守的政治风气,民心士气,也一样萎靡不振,这是神宗所不满意的现实。苏轼也说:
夫天下之未平,英雄豪杰之士,务以其所长,角奔而争利,惟恐天下一日无事也。是以人人各尽其材,虽不肖者,亦自淬厉而不至于怠废。……天下既平,则削去其具,抑远天下刚健好名之士,而奖用柔懦谨畏之人。不过数十年,天下靡然无复往时之喜事也。于是能者不自激而无以见其能,不能者益以弛废而无用。当是之时,人君欲有所为,而左右前后皆无足使者,是以纲纪日坏而不自知。(本集·策略第四)神宗所面对的现实,就是这样一个墨守成规、无人乐有作为的朝局。神宗首先试探几个老臣。
一日,对文彦博说:“天下敝事甚多,不可不革。”
彦博对曰:“譬如琴瑟不调,必解而更张之。”但他并无具体建议。神宗认为国家当前最大的困难,在于欲举兵而兵不足,欲足兵而饷不济,所以“政事之先,理财为急”。过了几日,又试探他说:
“当今理财,最为急务。养兵备边,府库不可不丰。大臣宜共留意节用。”
神宗的心事,不便直讲,恐怕引起敌国注意,只好说“养兵备边”。文彦博的对答,就更不着边际。
四月,知汝州富弼入见,神宗与他从容坐语,竟至日昃。帝问以治道,富弼知道皇帝锐于有为,对曰:
“人君好恶,不可令人窥测。可窥测,则奸人得以附会其意。陛下当如天之鉴,人之善恶皆所自取,然后诛赏随之,则功罪无不得其实矣。”
久之,帝又以当前大事为问,则对曰:
“陛下临御未久,当先布德泽,愿二十年口不言兵,亦不宜重赏边功,干戈一起,所关祸福不细。”帝默然良久。
环顾盈廷朝士,几乎无人可以与言大计。神宗苦闷之中,马上想起一个夙所闻知,“慨然有矫世变俗之志”的王安石来。
在当时的政治社会里,大家心目中的王安石,是个馆阁之命屡下,辄辞不起的高士,朝廷数欲授以美官,他都辞不应召。嘉祐时,来朝为知制诰,未及大用,又因母丧而出居江宁,韩维和吕公著和他比较接近,非常佩服他的品德和学问,逢人便为称扬。北宋官场里面,人人勇于猎官,争权夺利,视为本等,像王安石这样耿介自重的人,实所罕见,使国之大老如富弼、文彦博、韩琦、司马光等都视之为“圣人复出”,非常钦重。
神宗在颍邸,韩维为太子记室,讲书时,如获神宗称许,便说:“此非维之说,维友王安石之说也。”韩维迁官庶子时,又荐王安石自代,因此,神宗对王安石这个名字印象很深,即位未久,便欲召见其人,而安石不至。神宗问辅臣道:“安石历先帝朝,屡召不赴,人以为不恭;现在召又不至,果真是病还是有所要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