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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东坡新传(250)

作者:李一冰

祖禹只是一个读书君子,立论纯从道义着眼;要预防新党谗慝,钻营起复,却忽略了哲宗不健全的仇恨心理。所以纵然沥血尽谏,却一点用处也没有。皇帝只是淡淡地敷衍了一句:“朕岂有意任用,止欲各与差遣尔。”将他打发掉了。

宣仁太皇太后大行前后,朝廷告下,苏轼罢礼部尚书任,以两学士充河北西路安抚使兼马步军都总管、出知定州军州事26。这也许是太皇太后为保全苏轼所预作的安排,也许是哲宗早已听从了新党分子的唆使,先把这位将成障碍的师傅差出,省得将来啰嗦。不过无论如何,际此政事大变前夕,能够脱身是非之场,对苏轼个人来说,总是好事。

苏轼奉告命后,遵例殿赞既毕,请求入朝面辞。

不料诏促速行,竟然不得入见。苏轼很不满意,只得留一书面的《朝辞赴定州论事状》,给皇帝尽最后的忠告。略曰:

陛下临御九年,除执政台谏外,未尝与群臣接。今听政之初,当以通下情、除壅蔽为急务。臣日侍帷幄,方当戍边,顾不得一见而行。况疏远小臣,欲求自通,难矣。陛下圣智绝人,春秋鼎盛。臣愿虚心循理,一切未有所为,默观庶事之利害,与群臣之邪正。以三年为期,俟得其实,然后应物而作。使既作之后,天下无恨,陛下无悔。由此观之,陛下之有为,惟忧太早,不患稍迟,亦已明矣。臣恐急进好利之臣,辄劝陛下,轻有改变,故进此说。敢望陛下留神社稷、宗庙之福,天下幸甚。其中以自己不得入见为例,铮铮力谏道:“臣虽不肖,蒙陛下擢为河北西路安抚使,沿边重地,此为首冠。臣当悉心论奏,陛下亦当垂意听纳。祖宗之法,边帅当上殿面辞,而陛下独以本任阙官,迎接人众为词,降旨拒臣,不令上殿,此何义也?使听政之初,将帅不得一面天颜而去,有识之士,皆谓陛下厌闻人言,意轻边事,其兆见于此矣。”

苏轼谏说哲宗,不要轻举妄动,殊不知这位被人冷落多年的皇帝,正抖擞精神,要一显与前不同的身手。他抱怨皇帝不让他有面辞的机会,殊不知皇帝心里,对于元祐旧臣一例厌恶,完全应验了宣仁太皇太后的预言:“官家要别用一番人了。”

苏轼将行,九月十四日往别苏辙于东府。时值深秋,冷雨萧瑟,气氛固然索寞,心情尤其沉重,他默默凝望着院子里淋在雨中的那一树梧桐,一个人发着愣。细数近三年来,每次看到这株梧桐树时,似乎都在雨中,不免有点神秘的感觉。所谓三年三见,那是指元祐六年自京出知颍州,七年自扬州召还,以及八年今日之出守定州。

政局变化的趋势,征兆已见。苏轼心里明白,他们的失败,几乎无可避免。心潮起伏,无限惶惑。默念着年纪已经那么老了,这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卸掉这副担子,全身还乡。今是东府主人的老弟,其实也不过是逆旅过客而已,他也居住不久了。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所迷惘的是不知茫茫前路,将走到哪里去。“对床夜雨”之约,恐怕终是一场梦,即使闯得过这一阵弥天的风浪,老兄弟俩还能像现在这样健朗吗?苏轼这样痴痴地想着、想着,不觉掀起了无限感慨,作《东府雨中别子由》诗:

庭下梧桐树,三年三见汝。前年适汝阴,见汝鸣秋雨。去年秋雨时,我自广陵归。今年中山去,白首归无期。客去莫叹息,主人亦是客。对床定悠悠,夜雨空萧瑟。起折梧桐枝,赠汝千里行。归来知健否?莫忘此时情。苏轼将有远行,遣散京中家臣,却发生一件无心插柳的故事。

苏家用一小吏高俅,颇工笔札,本来打算送给曾布用的,曾以他家办文书的人已经多了,辞谢不受,苏轼便将他托付了驸马都尉王诜。

元符末年,王诜为枢密都承旨,其时,神宗第十子端王赵佶与诜甚为交好。一日,同在殿庐待班,邂逅间,率然对王诜说道:“今日偶忘带篦刀子出来。”王诜便从腰袋里取出一枚来借他用。

“这篦刀子样子很新。”端王说。

“新近创造两副,还有一副不曾用过。回头就当派人送到王府里去。”王诜答。

当晚,王诜就派高俅送去。高俅到了府里,恰值端王在花园里蹴鞠。高俅一边等待,一边看蹴鞠,好像十分内行的样子。端王注意到他,便叫他过来,问道:“你也会蹴鞠吗?”高俅说:“我会。”

于是,就叫他来对蹴,甚合王意,随即吩咐仆人说:“可往传语都尉,一则谢他赠我篦刀,二则连送篦刀来的这个人,我也留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