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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东坡新传(249)

作者:李一冰

山颓木坏,整个国家突然落入危疑震撼之中,大家都有国将大变的预感,谣诼纷纭,人心浮动。在位的朝臣们,心怀顾忌,抱着懔惧观望的态度,钳口结舌,不敢说一句话。

苏轼认为,一个负责的人,必须有勇气面对任何现实。眼前的局势,一股汹涌的逆流,即将排山倒海而来,而现在是最重要的关键时刻,如何还能缄默?要乘太皇太后新丧,对皇帝解说太皇太后对天下、对皇帝的恩德,希望哲宗能够觉悟,能够感动,才不会被小人的谗言所蛊惑,才不会被那批失意在外的政客乘机离间。万一他们重揽政权,则上承仁宗治道,所辛苦建立起来的元祐之治,就将全被破坏无余了。

辨别邪正,严君子小人之防,是旧党从司马光以来筑成的第一道政治高墙。现在最重要的事,莫如唤醒情绪很不稳定,但却即将拥有绝对权力的哲宗,不要轻启栅门,自坏长城,墙外月黑风高,一片黑流汹涌,随时会淹进汴京来的。

苏轼有意发难建言,盱衡全朝,只有范祖禹可以商量此事。他写好奏稿,持访祖禹。不料范祖禹已经写成《听政札子》,先取出来给苏轼看,这札子首言太皇太后的恩德,则曰:

陛下方揽庶政,延见群臣,四方之民,倾耳而听,拭目而视,此乃宋室隆替之本,社稷安危之基,天下治乱之端,生民休戚之始,君子小人消长进退之际,天命人心去就离合之时也。……陛下年始十岁,太皇太后内定大策,拥立陛下,储位遂定,陛下之有天下乃得之于太皇太后也。听政之初,诏令所下,百姓无不欢呼鼓舞。自古母后多私外家,惟太皇太后未尝有毫发假借族人。不唯族人而已,徐王、魏王皆亲子也,以朝之故,疏远隔绝。……临朝九年,未尝少自娱乐,焦劳刻苦,以念生民,所以如此,岂有他求哉!凡皆为赵氏社禝宗室宗庙,专心一意以保佑陛下也。其次,揭破新党政客的阴谋,言曰:

恭惟太皇太后之政事,乃仁宗之政事也。九年之间,始终如一。然群小怨恨,亦为不少,必将以改先帝之政,逐先帝之臣为言,以事离间,不可不察。……惟辨析是非,深拒邪说,有以奸言惑听者,付之刑典,痛惩一人,以警群慝,则帖然无事矣。此等既误先帝,又欲误陛下。天下之事,岂堪小人再破坏耶!苏轼一面听,一面不断赞叹:“公文,真经世之作也。”

晁说之《晁氏客语》载:“纯夫元祐末,与东坡数上疏论事,尝约各草上一疏。东坡访纯夫求所作疏先观,读尽,遂书名于末云:‘某不敢复为疏矣。’纯夫再三求观,竟不肯出,云:‘无以易公者。’”东坡别有一首《和纯夫月研》诗:“上书挂名岂待我,独立自可当雷霆。”盖纪实也。

纯夫(一作淳甫),祖禹字。所说苏轼附名同奏的章疏,即是此状。

苏轼对范祖禹文字的倾倒,是大家都知道的。朱熹也说:“淳夫文字纯粹,下一个字便是合当一个字,东坡所以伏他。”25

祖禹此奏,不但从颂述太皇太后的功德来感动哲宗,并且阐明太皇太后的心志,只是回复祖宗的旧政,措生民于安居乐业,为皇帝奠太平之基而已。其中一情一节,与太皇太后病榻上所说的话,丝丝入扣。哲宗若是心无所蔽,读了这个章疏,是应该有所感悟的。

不料皇帝亲政的第二天,就下旨召内侍刘瑷、乐士宣等十人复职,这十人中就有熙丰间神宗重用的内侍李宪、王中正二人的儿子在内。中书舍人吕希纯封还词头,拒不草诏。皇上说:“宫中缺人使令,且是有近例可援之事,为何封驳?”

左相吕大防奏曰:“虽有此,众论颇有未妥。”

苏辙对曰:“此事非为无例,盖为亲政之初,中外拭目,以观圣德;而所召乃先内侍,众心惊疑,必谓陛下私于近习,不可。”

哲宗不得已道:“除命且留俟祔庙取旨可也。”但是心里非常恚恨,怀疑是苏辙指使出来的。

侍讲丰稷也站出来讲话,便被出知颍州。

范祖禹请对殿上,引述古今史实,极论小人宦官不可用,吕惠卿、蔡确、章惇这班政客尤其用不得,用则覆国。又陈宦官李宪、王中正过去种种罪状,“上负先帝,下负万民”。现在李宪虽已身亡,而王中正、宋用臣犹在,“今召内臣十人,而宪、中正之子皆在其中,二人既入,则中正、用臣必将复用,臣所以敢极言之”。希望皇帝“守之以静,恭己以临之,虚心以处之。则群臣邪正,万事是非,皆了然于圣心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