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颍东流,愁来送、征鸿去翮。情乱处,青山白浪,万重千叠。孤负当年林下意,对床夜雨听萧瑟。恨此生、长向别离中,凋华发。一尊酒,黄河侧。无限事,从头说。相看恍如昨,许多年月。衣上旧痕余苦泪,眉间喜气占黄色。便与君、池上觅残春,花如雪。然而,苏辙在热烘烘的政场中,并不那样想。距今三个月前,他们兄弟俩的第一号政敌刘挚已经罢官离京,那些台谏官们失掉靠山,也不会再想兴风作浪了。此时倒真希望苏轼能回到朝中来,一同施展他们的政治抱负,上报太皇太后的恩宠,尽一份从政士人应尽的责任。
因此特派专差送信到颍州来,约请苏轼趁此交接之间,先往京城一行,见过太后,再赴新任。苏辙的用意非常明显,因为依照宋朝定制,大臣移守,例可奏请过阙上殿,本意固如现代的回京述职,但过阙上殿的大臣,十九会被留京供职,得除二府六卿不等。
殊不知苏轼不但无意于此,对于汴梁这紫陌红尘,避之唯恐不远。他立即决定,取道下淮,径赴扬州。给范祖禹信说:
到颍半年,始此上问,懒慢之罪,踧踖无地。中间辱书,及承拜命贰卿,亦深庆慰。然公议望公在禁林,想即有此拜也。春暖起居如何?某移广陵,甚幸。舍弟欲某一到都下乞见,而行路既稍迂,而老病务省事,且自颍入淮矣。不克一别,临书惘惘。三月初三,苏轼已经离开颍州,到了安徽的怀远县,与迨、过二子游了涂山和荆山,过濠州、寿州和楚泗之间,沿途屏去吏卒,亲自深入村落,访民疾苦。当时新麦初熟,政府催收人民的积欠,十分紧迫,农民还不出钱的,宁愿流走道途,不敢归乡。一路上看见很多很多这样的游民,苏轼不禁感叹道:“苛政猛于虎这句话,向来不敢太相信。现在亲眼见到的事实,则是水旱之灾,杀人百倍于虎;而民畏催欠,又更甚于水旱灾荒!”
十二日到泗州,因为淮东淮西,连年闹旱荒,祷于大圣普照王灵塔,求雨。
途中,得晁补之以诗来迎。
晁无咎是苏门四学士中受知于苏轼最早的一人。元祐初,在京为秘阁校理,现正通判扬州,得到老师移守本州的消息,只因限于职守,不能出境往迎,所以呈诗为代。他已听到了老师在泗州维舟祷雨的事,所以说:“麦如栉发稻立锥,使君忧民如己饥。”又说:“世上谗夫乱红紫,天教仁政满东南。”苏轼读了,不禁拂髯大笑,心中充溢着快慰的感情,次韵诗说:“每到平山忆醉翁,悬知他日君思我!”
三月十六日,到扬州任。大家料想不到这诗人太守办的第一件公事,竟是停止举行正在轰轰烈烈筹备中的万花会。
当时,洛阳牡丹,扬州芍药,名冠天下。每年春,洛阳举行花会,万人空巷,赏花作乐,这风气传到东南来,扬州也跟着以芍药为主,作万花会,一次用花十余万枝,既使花圃凋残,而胥吏缘此为奸,借这名义剥削老百姓,苏轼说“以一笑乐,为穷民之害”,不该再办,毅然禁止。虽然他心里也知道这是大杀风景的事情。7
苏轼沿途访见地方官吏催缴民欠的凶暴,与农民多年灾歉之后,无力归偿,流离道路的悲惨,心里一直不平。这件事情,他在杭州时,朝廷曾因灾殄诏求直言,他即应诏论列四事,其中即有宽免民欠一项。不料事为执政所格,初则诿称未见此状;经苏轼别录再奏,朝廷准赐缗钱百万,籴米备赈;而发运使王觌又坚称米贵不籴,致使次年水灾,无粮可救。宽免民欠一项,也未曾实施。
这次亲历颍州、扬州,虽然麻麦如云,收成很好,但是淮东西诸郡,累岁灾伤,近者十年,远者十五六年了,一岁之熟,不过是百死小民的一线生机而已,并无能力归还陈年积欠;而监司高呼催收,“胥徒在门,枷棒在身”,人户求死不得,纷纷逃亡,尽成流民。这旧欠中十之六七,早经朝廷恩赦了,而官吏刻薄,照样催收,皆因可以从中渔利之故。国家收益无多,而老百姓却被逼得走投无路。因此,他上奏朝廷,乞降内诏“权住催理”,仍下诸路安抚钤辖司,类推讲求,与天下疲民一洗疮痏。
这奏状,迅速得到朝廷明诏:“淮南东、西、两浙路诸逋负,不问新旧,有无官本,并权住催理一年。”正是听从苏轼的请求而发。扬州得此讯时,苏轼时作《和渊明饮酒诗二十首》,因此,有“诏书宽积欠,父老颜色好。再拜贺吾君,获此不贪宝”的诗句,即系咏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