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挚对曰:“君锡旧为吏部侍郎,欲令还旧官。”
太皇太后谕曰:“还他旧官甚好。”赵君锡欲升反降,弄巧成拙。
“轼诗亦须取一文状。”吕大防说。这是老官僚的手段,有一件认可的解释文字,省得以后再起波澜。
太皇太后说:“莫不消?”
刘挚对曰:“此事不可便已,今可令苏轼分析因依。”
太皇太后同意了。
于是,苏轼于初八日上《辩题诗札子》,指明三月初六在南都闻遗诏,至五月初,始在扬州竹西寺题诗,时间相距两个月。因为“臣初得请归耕常州,盖将老焉”。而淮浙间所在丰熟,故诗曰:“此生已觉都无事,今岁仍逢大有年。”臣实喜闻百姓讴歌吾君之子,出于至诚,故诗曰:“山寺归来闻好语,野花啼鸟亦欣然。”
解释完了,苏轼始愤然结曰:“君锡等辄敢挟词诬罔,加以恶逆之罪,乞正国法。”
这场风波,以两罢来作解决,正是元祐朝一贯的作风。司马光逝世后,职业官僚当位,一切以巩固利禄为先,以和光同尘为手段,再也没有政治原则。官僚不敢得罪任何人,除非你站的地位,挡了他的前途,才和你拼。垂帘听政的宣仁太皇太后,像天下所有上了年纪的老夫人一样,凡事但求平静,碰上争执,不问是非,一味平抚,她只要保全祖宗的基业,太平无事,只等皇帝长大,便可以还政。因为如此,所以元祐之世,贤奸杂进,一切都不是司马当年的理想了。
不过,太皇太后对于苏轼,维护周至,仍以求避亲嫌的理由,除授为龙图阁学士知颍州军州事,诰词中且有“不为朕留”的话,所以苏轼作进上谢表:“……虽所向之奇穷,独受知于仁圣。力求便郡,盖常怀老退之心;伏读训辞,有不为朕留之语,殊施难报,危涕自零。”主恩深厚,在“不为朕留”四字中,表露无遗。
苏辙继以“缘臣忝冒,致之外徙,私意有所未顺”,上状请求与兄同出。不许,留任尚书右丞。
当兹扰攘初定,苏轼写信给王巩说:
自公去后,事尤可骇,平生亲友言语往还之间,动成坑阱,极纷纭也,不敢复形于纸笔,不过旬日,自闻之矣。得颍藏拙,余年之幸也。自是刳心钳口矣。续又一书云:
上状知已达。风俗恶甚,朋旧反眼,不可复测。某所被谤,仁圣在上,不明而明,但怜彼二子者,遂与舒亶、李定同传尔。此是苏轼对于这场风波的感慨,所遗憾者,只是他所尊重的朋友之道,如今已经荡灭无存。至如贾易之流,本来只是政治打手,除了怜悯之外,没有什么好说的。
十 东府感旧
苏轼出知颍州,太皇太后恩礼不衰,诏赐对衣一袭,金腰带一条,银鞍辔马一匹。临到要作谢表,使他想起儿时的一段故事——上了年纪的人,喜欢回忆旧事,苏轼也不例外。
当他还只十几岁时,父亲在念欧阳修的《谢宣召赴学士院仍谢对衣并马表》,他在一旁听得非常出神,老苏就叫他效作一篇,其中有两句是:“匪伊垂之带有余,非敢后也马不进。”老苏很高兴地称赞道:“你这孩子,留这两句将来可以自用。”现在他已五十六岁,以龙图阁学士出知颍州军州事,谢表上正好用得上去,只要略加头尾。如言:
臣衰不待年,宠常过分。枯羸之质,匪伊垂之而带有余;敛退之心,非敢后也而马不进。徒坚晚节,难报深恩。苏轼这次再度还朝,在京时间,虽然不满三个月,却使他看清楚了现在的朝局和刘挚这班政客的面目。这汴京,已被这帮有办法的时世儿大力霸占了,正如这条驰道,车走雷鸣,风驰毂击,一片噪音,都是他们驰骋,再也容不得外来的人了。即使你本来无意逗留于此,即使你钳口结舌,没有说过一句话,也逃不过无端的风雨。
苏轼之所以有这个譬喻,是因为寄寓苏辙的东府,确在西阙角相近的驰道之旁,夜中屡被车声骚扰,不能安睡,就又迷迷糊糊地想起了怀远驿的旧梦来了。时光过得真快,一晃三十年,当时兄弟同下誓言,做几年官,稍为积点衣食之资,便该及早求退,回乡去重寻风雨对床之乐。苏轼认为自己现在还有希望就从颍州溯江回乡,重尝家乡名产的石蜜与柿霜;但是苏辙地位不同,执政官不能轻言求去,不知何时可了。想到这里,这一生忧患劳瘁,五十六岁的老人,不禁有无边寂寞之感。作感旧诗(并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