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王遹传语君锡,所说是“台谏、给事中互论灾伤,公为中丞,坐视一方生灵陷于沟壑,欲其一言以救两浙亿万生齿”。此言与七月二十八日所上乞回避贾易札子中所说的完全一样,但是忽于行迹,就被赵君锡冠上“交通语言,离间风宪”的罪名,卖与贾易。
人情诡诈,宦海尤甚。天真的苏轼万万没有想到赵君锡会是出卖他的反复小人。其实,官场中只有利害,本无友谊。当苏轼外放杭州的时候,赵君锡时任给事中,眼见太皇太后对苏轼恩礼特别厚重,猜测不久将有还京大拜的可能,所以上章请求太皇太后留轼在朝,他那时是这样两面讨好的人:
苏轼之文章,追攀六经,蹈籍班马,知无不言,壬人畏惮,为之消缩;公论倚重,隐如长城。请留之在朝,用其善言,则天下蒙福;听其谠论,则圣心开益;行其诏令,则四方风动,而利博矣。其计果然得售,同年九月,苏轼出使辽国,君锡就当上了副使。从此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官位升到吏部侍郎、御史中丞,但他并未餍足。
苏轼自杭还朝,二人相遇于殿前,苏轼述当时的情形道:
臣与君锡,初无疑间。近日臣召赴阙,见君锡崇政殿门,即与臣言:“老缪非才,当此言责,切望朋友教诲。”臣既见君锡,从来倾心,以忠义相许,故敢以士君子朋友之义,尽言无隐。其实所谓“从来倾心”者,二苏都上了“阿谀”的当。现在时移势易,赵君锡觉得大苏已无利用价值,而小苏不去,适成自己前程的障碍,所以他要勾结贾易,以为投靠刘相门墙铺路。
赵君锡接替苏辙的遗缺,从吏部侍郎升上御史中丞。御史中丞例是执政大臣的后补者,赵君锡得陇望蜀,他现在所觊觎的是苏辙现职尚书右丞这个地位。
苏轼应召还京,口口声声要避亲嫌求去,他是不会当政的了,用不着再趋奉他。苏辙被刘挚所憎恶,贾易正以全力攻两苏,他便供给秦观、王遹两访的资料,合力围剿。第一目标,虽是大苏,而弹章的字里行间,却暗示身居执政的苏辙,有泄露朝廷机密之罪。去掉苏辙,则御史中丞之进为尚书右丞,水到渠成,稳稳到手的了。
小人唯利是图,利之所在,六亲可以不认,何况朋友。
赵君锡一石二鸟,果如定计。苏辙有奏自咎:
臣兄所以知朝廷文字,实缘臣退朝多与兄因语次遂及朝政,臣非久当亦引咎请外。君锡的期望,就是这样。
八月初四,苏辙已递辩状,部分执政们在延和殿太皇太后帘前进言:
“详细研究贾易的疏状,前后矛盾。贾易为王安礼所赏识,荐应十科之选。现在那些失职在外的人,都在江淮一带,无不与今日执政为仇。今日这个疏状,不但动摇朝政,暗中则在发泄失职大众的怨愤,伏望圣慈详察。”
执政奏事毕,太皇太后愤然降谕曰:
“贾易排击人太深刻,须与责降。”
当时,吕、刘二相的“调停”主张,虽因迫于众论,暂被压制,但在野政客们兴风作浪的压力,并未减轻。大防认为如留苏轼在京,更加不得平靖,所以,他接着奏道:“不如并苏轼两罢为便。”
太皇太后不得不准此奏,遂愤然谕曰:“贾易责降不能太优。”老太后的愤怒,如闻其声,如见其色。
右相刘挚接口道:“两罢甚为公平,且可以息事,容后进入文字。”奏罢,遂退。
以上帘前面对,只有吕、刘二相独留,他人不得闻见。但赵君锡当日便知道了两罢的消息,即日连上两章:一是救贾易,曰:“易有何罪?”二则曰:“蔡确无礼于太后,与苏轼无礼于先帝,其罪一也。”——小人为恶务澈,非要陷苏轼于恶逆重谪之罪,不肯罢手。
翌日(八月初五)诏定:
翰林学士承旨侍读苏轼为龙图阁学士知颍州。
侍御史贾易以本官知庐州,后改宣州。
宰执原拟以南部留台安置苏轼,然而这时候,王巩自被攻罢宿州,仍任管勾太平观,住在南都,苏轼认为有所不便,叫苏辙去向吕大防说:
“诸公欲以南都处之,固甚幸,然定国在彼,恐与之友善,必与公家难为。”
因此,改知颍州。
政治迫害的力量,使原是一个豪迈不羁的性情中人,变得胆小如鼷。
关于赵君锡,太皇太后降谕:
“君锡莫须罢中丞?所言轼事,怎生行得?此与蔡确事全别,蔡确自以奸邪为恶,昨恐官家奈何此人不得,久远为朝廷大患,故贬之。作诗亦是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