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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东坡新传(214)

作者:李一冰

“这僧舍里本无泉水,在您来之前数月,忽在讲堂后面,孤山脚下,流出一注甘洁的清泉来。我们即在这地方凿岩架石为室,只待您老为它题个名字。”

“欧公晚年自号六一居士,我们为纪念他,就叫六一泉好了。”苏轼说。

唐宋时代的孤山,林木深蔽,其中楼阁参差,有如仙境;山后则花圃罗列,幽美居全湖之最,而六一泉即在此山之麓,地当现在的西泠桥堍。苏轼为作《六一泉铭》,并于泉后凿石作室,名曰“东坡庵”。

孤山建一智果精舍,苏轼邀约参寥从於潜天目山来住持该院。参寥上人虽然籍属於潜,但他自认杭人,时有乡思,所以苏轼招之以诗说:

涨水返旧壑,飞云思故岑。念君忘家客,亦有怀归心。…………智果精舍只是三间新造的僧寮,起建于元祐五年,屋宇虽小,而景物幽寂,似是苏轼特意为诗僧参寥所造。

到苏轼快要交卸时,智果院里忽然也发现有一泉,出自山岩缝石间,甘冷宜茶。元祐六年二月寒食后一日,苏轼带了他的朋友王瑜(忠玉)、张璹(全翁)从孤山坐船来向参寥告别,参寥汲泉钻火,烹黄蘗茶飨客,并且告诉大家,这是院内新发现的一注泉水。苏轼忽然想起七年前,在黄州,梦与参寥吟诗,有“寒食清明都过了,石泉槐火一时新”之句,当时不能解说泉如何新法,不料这个梦兆,却都应验于今日。座中人听他讲说这节故事,都怅然有事皆前定,各怀知命无求之感。苏轼名之为“参寥泉”,作《参寥泉铭》。

苏轼为杭州通判时,祥符寺可久、垂云、清顺三僧,都是他的诗友,现在似已只剩清顺一人,住持葛岭寿星院。

清顺所居曰藏春坞,门前有两株巨大的古松,松树上盘络得满满的凌霄花。这和尚年纪老了,常在树下打瞌睡。有一日,苏轼摒去骑从,独自去藏春坞看他,一路上松风骚然,落花满地,至,则清顺正在树下昼寝,手指落花,乞苏轼作一韵语,为赋《减字木兰花》:

双龙对起,白甲苍髯烟雨里。疏影微香,下有幽人昼梦长。湖风清软,双鹊飞来争噪晚。翠飐红轻,时上凌霄百尺英。这年春天,寿星院垂云亭所种的新茶可采了,清顺知他爱茶,特来相赠。春暖花开了,清顺又以诗代简,邀他去赏花,可惜苏轼因病,错过了花期。

西湖北山多竹,孤山、葛岭又都在比较静僻的北山路上,所以苏轼偕友游湖,最常去的是寿星院和智果精舍,访的是清顺和参寥,诗曰:“……云深人在坞,风静响应谷。与君皆无心,信步行看竹。竹间逢诗鸣,眼色夺湖渌。百篇成俯仰,二老相追逐(指同游的王瑜与张璹)。故应千顷池,养此一双鹄(指清顺与参寥)。”

五年夏日游寿星院,有咏寒碧轩诗,为后人评价甚高的一首名作,说它“初若豪迈天成,其实关键甚密”,句句扣着“寒碧”二字26:

清风肃肃摇窗扉,窗前修竹一尺围。纷纷苍雪落夏簟,冉冉绿雾沾人衣。日高山蝉抱叶响,人静翠羽穿林飞。道人绝粒对寒碧,为问鹤骨何缘肥。苏轼爱竹又好茶,而植茶在宋代为寺院经营事业之一。西湖群山如宝云山产者为宝云茶,下天竺香林洞产者名香林茶,上天竺白云山产者名白云茶,轼诗所谓“白云山下雨旗新”者是也。寿星院垂云亭茶,产量甚少,更负盛名,清顺每以新茶相赠。苏轼方外之交多,茶的供应不绝,诗谓“妙供来香积”,即是指此。

和尚中不乏精研茶道者,更特别“设茶”招待。

苏轼重来杭州之初,那年岁暮,往游落星寺。南屏寺僧谦师,远从南山赶来,为他“设茶”。谦师是湖上茶道名手,据他说:“此事得之于心,应之于手,非可以言传学到者。”苏轼深感其意,作诗相赠。

寿星院也有个梵英和尚,葺治堂宇,精洁无比,烹茶供客,芳洌异常,饮后齿颊生香,与一般的茶味不同。

苏轼问他:“这是新茶吗?”

“烹茶,必须新茶旧茶配合了用,香味才透得出来。”

这使苏轼连带想起,有个懂琴艺的人曾经对他说过,琴之制作,不满百年,桐木的生意尚未绝灭,故其缓急清浊,还会与气候的晴雨寒暑相感应,所以琴以古者为贵。此理与梵英所言,茶须新旧相交,香味始见,其理正同。27

苏轼另有一个特别嗜好,就是蜂蜜。他在黄州时曾经用蜜酿酒,颇自得意,其实是失败的酿造。这次到杭州来,遇到了同好的和尚——仲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