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中,他还插述一段感慨。说他的前任,虽也有“果于营造”者,如孙沔造中和堂,梅挚造有美堂,蔡襄造消暑堂等,然而“皆务创新,不肯修旧”,听任实际需用的廨宇在风雨中东倒西歪,因循支撑,苟延岁月,只是不修——当官的爱做门面事,自古已然,而今为烈。
初到任时,苏轼还曾感叹过杭州的“人经丰岁尚凋疏”,不料丰岁无常,就这时候,他所辖属的浙西七州——杭、湖、秀、睦、苏、常、润,已经雨旸失调,正在酝酿凶年的灾荒了。因为这些地方,有一部分从上年(元祐三年)冬季开始,到今年春天,一直霪雨为患,田中积水不退,无法施种早稻;至五、六月水退后,才再补种晚稻的秧苗;不料插秧后,又遇上干旱之灾。两次稻作,全遭损害,所以市上米价先已腾贵,每斗要卖到九十足钱。江南水乡,麦产甚少,照这情形,可以预见明年春夏之交,必有饥馑盗贼之忧。
苏轼下车伊始,正是干旱严重的大热天,立刻有两个迫在眉睫的问题,待他解决。一是如何平抑米价,筹措粮源,准备赈济明年的缺粮;二是如何疏通运河,恢复水运交通,并使城中的居民有足够的水用。
关于第一个问题,苏轼把有关当地的粮食需要,调查清楚,就目前的收成预测来年缺乏的数量,然后于十一月间,上《乞赈济浙西七州状》,向朝廷提出请求:一是减收本路上供钱斛一半或三分之二,俟年成丰熟时,分年起偿;二是请即诏令停止公家在本路各州收购常平、省仓、军粮、上供米、封桩钱等各项名目的钱米;三是乞将上供钱散在诸州税户,令买金银绸绢,以免钱荒。
这个状子奏报去京后,久久未得诏答。他知道地方监司有报喜不报忧的官僚习气,不肯实事实说;而更多的人,非到灾荒临头,饿殍载道,不见得会有未雨绸缪的远见。他心里非常不安,分头给太师文彦博、宰相吕大防以及门下仆射诸公,写信呼吁,促请他们注意和支持。
苏轼非常了解杭州风俗的浮薄,上吕仆射(大防)论浙西灾伤书中,特别申述了这一点。因为大防是北人,不甚了解南方人的生活习俗,与朴实的北人不同,抵御灾荒的能力也就非常薄弱,所以必须由政府预为筹谋,准备赈济。否则,饥荒一经发生,社会就难免动乱不安。
苏轼书中说:
……三吴风俗,自古浮薄,而钱塘为甚。虽室宇华好,被服粲然,而家无宿舂之储者,盖十室而九。自经熙宁饥疫之灾与新法聚敛之害,平时富民,残破略尽。家家有市易之欠,人人有盐酒之债。田宅在官,房廊倾倒;商贾不行,市井萧然。譬如衰羸久病之人,平时仅自支持;更遭风寒暑湿之变,便自委顿。仁人君子,当与意外将护,未可以壮夫常理期也。……经过这样多方呼吁,终获朝旨许可,准予保留上供米三分之一,办理平籴。
来年正月,粮食供应果已青黄不接,苏轼便下令减价出籴常平米,把骎骎欲上的粮价压了下去。
宋朝的救荒政策,法有政府办理贷款的规定,地方官可以不必入告朝廷,专权自办。但是苏轼不愿意放贷官款,顾虑贷放容易,将来与租税同时催收时,民不堪命了,此与从前反对青苗的原则一样。他决心专用平籴法,不使遭灾的百姓贻留后患。
随后苏轼又想到九月间为了修缮廨宇,乞赐度牒那个案子,认为如得朝廷给赐,即可征召苏湖常秀各州富户,照市价纳米购买这批度牒,然后可以将这批米以低价卖与缺米县份。这一进一出,虽然政府在米价上要吃一点亏,但可疏解米荒,平抑粮价。而出籴所得价款,即使短少一点,依然可以挑紧要之处修葺官屋。照此做去,政府给赐一份度牒,就可以派上两种用场,“先济饿殍,后完破产”。
他把这个构想,也奏报了朝廷,对于先前乞赐度牒一案,抱着极大的期望。
度牒,是出家人的身份证明。宋朝,度牒由中央政府专卖,一个人要出家做和尚,须先买好度牒,才由寺院剃度。政府出卖度牒,在财政收入上占有重要地位,有时竟超过朝廷岁收的十分之一。
一道度牒的价格,因时因地不同。神宗时的官价,每道卖钱一百三十千;但在夔州路则卖到三百千,广西路卖到六百五十千(《宋会要辑稿》)。如依米价每斗九十文计算,一纸官价度牒折合白米一百石以上。
老百姓要买度牒,因为和尚道士可以逃避兵役、劳役,不出身丁钱和其他苛捐杂税;法律规定,属于寺院的田产免付租赋,所以部分地主也要买张度牒,用来逃避租赋的负担。